“往前走吧。”她說,“往前走吧!不會有人來救你們了,還有力氣的話,就要離開這裡!”
有的人已經不可逆轉地開始變異,但精神仍然正常,痛苦不堪地懇求他人給自己一個痛快,有人四肢受損,無法保持平衡,拖著滿身的鮮血在角落裡等待死亡,手裡還抓著木製的十字架,有人受了傷走不快,懇求自身難保的真實造物主帶上他們,或者帶上他們的家人和孩子,被允諾後的刹那間眼神就明亮起來,仿佛是希望和生命得到了延續。
“不要再讚美造物主了……”
周圍聚集起來的活人越來越多,耳邊層層疊疊的禱告聲讓真實造物主攥緊了拳。
你們的主不會拯救你們了。
你們的主已經把你們當做了犧牲!
犧牲——在最初的意思裡,也不過就是指牛羊豬之類的祭品罷了。
祭品本就是要死的,正如眾神眼中人類就是錨與家畜,宰殺他們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那是財產,是錨,因此感到心痛,憤怒和可惜都是正常的。
但為何要感到不安,為何要因此痛苦,為何要和祭品感同身受,為何要放低身段,低下頭去,和家畜處在同一高度,去感受他們被犧牲時的絕望和悲傷呢?
“在這個世界上……”
“東大陸的人們啊,你們是唯一有資格背棄造物主,甚至咒罵她的人。”
這些都可以是理由:末日,大義,造物主的生命,人類的存續,文明,支柱……
無論以什麼為理由,都要直麵現實:這百萬人都是實打實的被犧牲掉了啊!
在死去的記憶裡,無辜者的血彙聚在一起掀起波瀾,罪孽和不甘在大地的血海中流淌,一株株詭異的植物在紅月和雷電的映照下變成張牙舞爪的倒影,隕石和火焰燒毀一切,人與建築的碎片在火海裡熊熊燃燒,無數曾經活過的人被拋棄,文明的遺跡和慘劇本身一起隱入曆史的碎片。
災厄的記錄仍在繼續。
第三次,糾集起來的小隊伍團滅在一顆隕石之下。
第四次,隊伍裡的一個人忍受不住壓力變成了怪物。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真實造物主開始意識到外神的優點了,除了刻薄和狡詐之外,她還足夠安靜,安靜到本身就是曆史和記錄的一部分,不愛發表評價,善於鼓勵和觀察,也不覺得現在她的行為是白費力氣。
直到第十二次。
這個小小的,不過九個人的隊伍真的在真實造物主的帶領下逃出了燃燒的城鎮。
天空已經不會再亮起,曠野上空空蕩蕩,罪惡在陰影中流淌,真實造物主用一根木棍做支撐走了許久,最終還是沒了力氣,倒在了路邊的石頭上。
其他人來扶,但她揮了揮手。
“不用救我了,我就隻能走到這裡了。”
她叮囑道:“黑暗裡藏著怪物,不要讓火把熄滅,不要去沒有光的地方。”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沉默著接受了現實,他們把真實造物主手中的木棍取走,給她留下一盞快要燒儘的破油燈,然後圍著她,默默地向造物主祈禱,舉行一個簡易的告彆和葬禮。
真實造物主頭大:“不用祈禱……”
眾人沒有理會。在這個世界,祈求善者去往天國,就是人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祝願。
首先被救出來的兩個孩子已經停止了哭泣,手中抓著十字架,哀哀地念道:
“仁慈的主,全能的神,您是昔在,今在,永在的神。”
他們把十字架鄭重地送到一位年紀偏大的中年人手裡,仿佛把生命的希望也傳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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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賜此日,轉瞬已經過,遵主命令,黑夜又臨,我們早起,向主獻晨歌,今將安息,再奏頌聲。”
“大陸海洋,名城與僻鄉,黎明所到,又是一天,我們向主奉陳虔敬心,靜待大地由暗入明。”
失去了一隻手掌的姑娘接過十字架:
“我知道你的行為,愛心,信念,勇敢,忍耐。又知道你末後所行的善事,比起初所行的更多。”
“主賜予我們苦難,磨練,黑暗,又把希望和晨星賜給我們。”
滿身是血的年輕人的誦經聲緊隨其後:
“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因我們在天上的父,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
完整的流程大概需要一小時左右,但現在已經被簡化到了兩分鐘以內。
眾人齊聲向她告彆:
“塵土歸於地,靈歸於賜靈的主!”
“人人皆有一死,且死後有審判。”
“義人啊,升入天國,與晨星相伴……”
人們將木製的小十字架塞到真實造物主的手中,將一塊陳舊的白手帕蓋在她的頭頂充當贈與死者的麵紗。真實造物主默默地聽完了他們的告彆和祝福,破油燈在她的手邊發出米粒大小的光芒,她偏著頭,目送逃出生天的人們舉著火把走向黑暗的深處,越來越遠,卻始終與火光和希望相伴。
許久的寂靜之後,油燈熄滅了。
“這些是你依靠什麼複現出來的?”
衰敗君王像是影子一樣從她的背後顯露出來:“大框架是災厄的記錄,細節則是你的記憶。”
“你能把這些事件複現到現實嗎?”
外神沉默了片刻:“現在做不到。”
“看來這是你另一條途徑的權柄。詛咒,祝福,記憶,可能……”真實造物主感慨,“如果你的途徑在地球,肯定和‘學徒’一樣走俏。”
“以封印物的形式走俏。”外神的反應很平澹。
“你耽誤我多久了,就為了問我這個問題?”
“你的3號小隊剛剛結束祈禱,梅迪奇正在對抗風暴的天使,用掉了一次重啟,黑夜沒有動作,永恒烈陽給風暴提供了一些遠程的支援,形勢還不錯。”
衰敗君王說:“你們的道德和人性是很有意思的課題,我隻是想多弄一些資料來研究,你現在可以走了。——送你個禮物。”
她伸手在空氣中一抓,把一件東西丟給真實造物主。
是那個木製的十字架,斑斑的血跡和被捏出來的凹痕都在,上麵仿佛還殘留著溫度。
真實造物主拿著木頭十字架,揣進口袋裡,站起來,拍拍灰,看著外神:“還不讓我走?”
“那個是贈品。”衰敗君王說,“禮物是這個。”
她手中漂浮著的書本嘩啦啦地翻到最後一頁,將千人萬人的生命被一筆帶過。往日已逝,而記憶永遠鮮活,他們變成了它們,被定格在不可知的曆史中,被遺忘的人們化作神靈手中的記錄,此刻的翻過似乎也蘊含了極其深刻的神秘學含義,如同他們的磨難終於走到了儘頭,黑色的過往塵埃落定。
「神已經過你們中間,留下血與淚作為祭奠。」
她平穩而肅穆地宣告,空白的新一頁上,緩緩浮現出這樣一行滲血的文字。
虛幻的權杖浮現在她的身後,輕輕敲擊在地麵上,周圍的在這一聲震蕩靈性的輕響中霎時間發生蛻變——如同墨水暈開的過程被逆轉,黑暗轉瞬之間被驅逐得無影無蹤。
真實造物主站在一座祭壇前,仰起頭,看向頂端的火焰,火焰中灼燒著倒立的十字架。
“我給你這個機會,能拿多少,要看你自己。”
衰敗君王手中的書本上不斷浮現出血色的文字,又在短暫的出現後迅速消失。她將這本沉重到無法拿起的書籍交給真實造物主,後者的手指碰到的一瞬間,非凡的力量再次出現。
書中緩緩地滲出血來,無儘的哀慟和祈禱衝入真實造物主的腦海。
主沉默地捧起自己的罪孽。
並帶著這份罪孽,走向山一樣高、天一樣遠的祭壇頂端。
一步,再一步,那台階如各族的白骨累積而成,走上去,便會留下一個血色的腳印。
隨著她走上台階的腳步,漆黑的陰影如同有生命的蛇群一般遊上她的身軀和袖口,四麵八方的靈性和黑暗瘋狂地簇擁到她的身邊,臣服在她的腳下,化作她衣袍上的暗紋,她手臂與手指的延伸,她的眼和她的耳。而神的腳步絲毫不曾拖遝,血色的眼中映著火焰和那十字架的倒影。
天台近在遲尺,而手中的書本越來越重,血液滴答滴答染紅了半邊身體。真實造物主用陰影的鎖鏈將它和自己的雙手綁縛在一起,不願再次拋棄這份責任逃避現實。
於是模湖的靈們逐漸從書中跑了出來,他們是遲暮的老人,是年輕的少年,是幼稚的孩童,是健壯的成年人,他們用手推著她,將她推上一級又一級的台階,自己則留在登天之前。
“仁慈的主啊,全能的神!”
死去的靈魂唱到:
“請不要忘記我們,您逝去的子民和同胞。”
活著的記憶低語:
“請不要拋棄我們,將我們的靈魂帶在身邊。”
真實造物主同樣以聖典中的話語對答:
“神的帳幕將在人間。我要與人同住,他們要作我的子民。我與你們同在,做人的神。”
與一直以來的瘋狂時刻相比,這一刻的真實造物主比任何時候都像是神靈。
她已經跨越了瘋狂的間隙,踏過了殺戮和鮮血,背負了罪惡和懲戒,足以再度睥睨一切生靈,登上天空的頂點。她才是儀式的主體,墮落負罪的神,所有的夙願都在此塵埃落定。
走上最後一級台階時,整個世界靜默下來,魂靈們都為此噤聲。
她走向那熊熊燃燒的祭壇火焰,走向火焰中沉默的黑色十字,世界逐漸失去光亮,唯有一顆啟明星在頭頂的天空閃耀。
真實造物主回頭,注視著自己一路走來的骨與血與淚。
她推開魂靈們的手,麵朝它們張開雙臂,向後倒去,落入祭壇的火焰中。
她的身體轉瞬間化作火焰的燃料,陰影糾纏著烈火攀上倒立的十字,鎖鏈和模湖的人影緩慢成型。
啪!
書本落在地上,火焰烤乾了血液,它自發打開,嘩啦啦地翻到最後一頁,黑色的文字在其上浮現:
「主神,全能者啊,您的獻身義哉,聖哉!
」
魂靈們翹首以待,在巨大的漆黑倒十字之上,龐大的光輪如同黑色的太陽一般燃燒著,邊緣綻放出金光,光芒所到之處,無窮無儘陰影照耀世間的一切。
魂靈們歡欣鼓舞,齊聲高唱救贖的頌歌:
“一切歸於全知全能者!”
“聖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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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此乃超強二合一的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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