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沒把昨晚看到的事兒說出來，是因為聽老頭兒語氣篤定，就算我說出來，他也不一定信。
老頭兒抽著煙，目光不自覺的順著腳下的陰陽道，瞥向了山坳深處，沉思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我是沒親眼見過，但小時候聽老一輩說過，我們桑植縣最早被稱作古西南夷地，以前還是巫郡古都，在建都城的時候，從周邊地區抓了很多壯丁，大部分都是從山後麵抓過來的。
有壯丁累死了，就讓屍夫送回去落葉歸根，走的就是這條陰陽道，有的路途遙遠，避免不了晚上趕路，白天休息，所以就在山裡設了很多屍夫驛，具體到底有多少，那就不清楚了，而且時間過得太久，那些屍夫驛說不定早就全塌成廢墟了！”
我聽著老頭兒這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從中得到了一個對於我們來說很關鍵的信息，這裡以前是古西南夷地，還是巫郡古都，有過一段時期大量抓壯丁修建都城，從這些信息來看，這裡曾經有過一段輝煌時期。
這也剛好跟這裡出現一座諸侯王級彆的大墓不謀而合。
老頭兒抽完煙，用粗糙的指腹把煙頭撚滅，又看著我們說道：“我一輩子都在這山裡采藥，曾遇到過好幾批進山來找屍夫驛的，他們幾乎都跟你們差不多，少的有三兩個，多的有七八個，也都是背著鼓鼓囊囊的背包，有的說是研究民俗文化的，還有的說是搞什麼靈異研究，探尋未解之謎……你彆看我是一個從未出過大山的老頭子，其實我什麼都懂，你們這些人就是不信邪，是來打假的！”
說實話，我聽到“打假”這兩個字，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在國內確實有一些民間組織或者個人，以及民俗學術研究者，會探尋國內的一些類似於湘西趕屍的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特殊民俗文化。
但是用‘打假’這個詞，怎麼聽著都有些詼諧。
說到這裡，老頭兒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又說道：“就在上個月，我還遇到三個人來找屍夫驛，也是跟你們一樣，趴在這兒研究這條陰陽道……”
咦？
又一聽老頭兒這話，我頓時眉頭驚皺起，下意識的和楊老大對視了一眼。
上個月也有三個人來找屍夫驛被這老頭兒給撞見了，這讓我立即想起了小個子說的那三個江西人。
時間、人數、地點，全都能對得上。
這也就更加證實了，小個子沒跟我們胡扯！
另外，說不定老頭兒說的更早之前來找屍夫驛的，也未必真就是來‘打假’湘西趕屍術，而是來踩點的。
有些同行踩點，善於從當地曆史背景和縣誌中尋找線索，更早之前來踩點的人，搞不好是從哪方麵得知，這條專門用來趕屍的陰陽道，和深山裡的屍夫驛，跟一座大墓有著關聯。
這也正應了我之前的猜測。
隻不過更早之前來踩點的人，沒能找到墓址，卻被上個月來的那三個江西人找到了。
我原本還想再試著打聽打聽，當時那三個江西人的情況。
這時老頭兒又看了看掛在西山腰的落日，帶著幾分告誡的口吻衝我說道：“伢子，謝謝你送我的一包煙啊，你也彆嫌我囉嗦，我們湘西這片地方，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太多了，老一輩傳下來的話，總歸有它的道理！”
老頭兒又用他那根磨得包漿發亮的拐棍敲了敲腳下夯實的陰陽道，語氣又變得語重心長道：“這人啊，還是得有點敬畏之心，山有山神，水有水伯，這地下……也自有地下的規矩，莫好奇！”
楊老大眉頭一挑，問道：“什麼規矩？”
老頭兒眯了眯眼睛，語氣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太陽快下山了，這條陰陽道天黑後是專門留給陰人過路的，陽人莫與陰人搶道，也莫靠近！切記千萬不能在這山裡過夜，這就是這片地方的規矩！你們要是聽我的勸，就趕快下山吧，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最好收起你們的好奇心，不要再來了……”
丟下這句話，還沒等我們再說什麼，老頭兒就已經轉身下山，佝僂著的身子背著竹編筐，漸漸地消失在了我們的視線裡。
而我矗立在原地，看著老頭兒離開的背影，腦海中還在不斷回蕩著他的那句帶著告誡意味的話，隻感覺有些莫名的脊背直冒涼氣。
地下有地下的規矩……
陽人莫與陰人搶道……
不能在這山裡過夜？
“操，這老頭兒怎麼感覺有點神神秘秘的？”
楊老大也看著老頭兒離開的背影深深的皺起了眉，接著又自顧自的在嘴裡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怎麼感覺……他不是在勸我們不要去找屍夫驛，還話裡有話啊？”
一想到這兒，楊老大猛地扭頭，瞪大著狐疑的眼珠子看向我。
而我，同樣也直視著楊老大的眼神，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
倆人四目相對，都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此時心裡在想著什麼。
難不成……這老頭兒看穿了我們土夫子的身份，但沒有當麵拆穿，而是在借用屍夫驛，隱晦的勸我們收手走人？
我腦子裡回蕩著老頭兒的那番話，越這麼想，可能性越大！更是覺得脊背發涼，渾身不自在。
“小守兒，怎麼搞？”
楊老大滾動著喉結咽了口唾沫，一時也有些沒法兒做判斷，看著我問道。
楊老大雖然性格勇猛，但是對於這方麵的抉擇，缺少點主見，所以主要還是征求我的意見。
我要是說收手，那就真的當這趟是來旅遊的，聽老人一句勸，從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
我要是說乾，就算前麵有刀子，楊老大也會陪我闖闖。
可我此時腦子裡卻有點亂，事情變得複雜了，出於謹慎，一時間也確定不下來，到底是乾，還是不乾。
我又看了看西邊的落日，山裡的光線逐漸陰暗，氣溫也開始驟降的陰冷，遠處起了一層薄霧籠罩，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死氣沉沉。
這種事兒不能急，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還是要仔細斟酌，從長計議，所以就對於楊老大的詢問，我沒點頭也沒搖頭，提議先回去再慢慢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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