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生和周雨欣一路默默無語地踩著濕滑的青石板路返回。周雨欣一直沉默著,心裡仿佛在思索著什麼,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難以言說的輕愁。突然,她的腳下一滑,高跟鞋的細跟似乎卡在了青石板的縫隙邊緣,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江春生見狀,心中一驚,迅速作出反應,連忙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然而,由於地麵過於濕滑,他自己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好在腳底滑到一塊青石縫上猛地停了下來,失穩的身體在晃了兩下後,終於勉強穩住。他緊緊地挽住了周雨欣的胳膊,用力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周雨欣的身體因慣性而輕旋,幾乎完全貼在了江春生的身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傳來的堅實力量和他胸膛透出的溫熱,一股混合著香皂清香和男性氣息的味道鑽入鼻腔,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異樣的、酥麻的悸動,臉頰微微發熱。
江春生的目光與近在咫尺的周雨欣交彙,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慌和一絲未褪的餘悸,也看到了那驚慌之下,清澈瞳孔裡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以及一種難以捕捉的、柔軟的東西。他壓下心頭那一瞬間的異樣波瀾,輕聲說道:“小心點。”
周雨欣仿佛這才回過神來,輕輕“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鬆開抓著他臂彎的手,反而像是尋求一種穩固般,下意識地、輕輕挽住了江春生的胳膊。兩人繼續默默地走著,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有兩人踩在昏黃燈光映照下的濕滑青石板上發出的清脆腳步聲,和街道兩邊水池的水流聲在他們耳邊回蕩,交織成一種曖昧而又略帶緊張的韻律。
兩人回到南邊的j街口,取了各自的自行車,騎上返回縣城的路。
周雨欣騎著那輛漂亮的“小鳳凰”女式自行車,沿著沒有路燈的318國道,在高大的梧桐樹下騎行。她的姿態優雅而輕盈,仿佛與這沉沉的樹下幽暗融為一體,而閃亮“小鳳凰”卻又像一盞移動的、柔和的光源,牽引著後方的視線。
江春生專注地騎著那輛“老永久”,不緊不慢地跟在周雨欣車後,與她保持著大約一個自行車位的距離。晚風輕拂,不僅吹起了她的發絲在空中飄動,也似乎吹動了江春生心底那一池原本平靜的春水,泛起了層層疊疊、難以名狀的漣漪。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反複回響著周雨欣關於朱文沁的那幾句話。“很活潑、很善良的好女孩”、“內心的純潔和自信……讓我很佩服”。這些話聽起來是真誠的、不摻雜質的讚賞,但以他對周雨欣的了解,那語氣裡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停頓,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絕非單純的佩服那麼簡單。那裡麵,是否藏著一絲在比較之下自愧弗如的悵惘?或是對他江春生選擇的一種含蓄而小心翼翼的探詢?他不得而知,隻覺得這暮色中的歸途,比來時沉重了許多,也微妙了許多。
兩人已經騎行到了縣酒廠的位置,很自然地左轉上了207國道。這段路正是去年江春生所在的工程隊改造加寬後的路段。寬敞的水泥路平整舒適,新裝的高大路燈,排列整齊,灑下明亮而均勻的光暈,把整個路段照得通透明亮,與剛才318國道的昏暗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周雨欣似乎也因這明亮的道路而稍稍放鬆,她輕輕捏了下刹車,放慢了車速,與江春生並排而行。路燈將兩個並肩而行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縮短,變幻不定。
“春生,”周雨欣的聲音從右側傳來,打破了持續了一段路的沉默。
“嗯!”江春生收斂心神,回應著扭頭看向周雨欣。燈光下,她的側臉線條柔和,帶著一種沉思的美。
“你說……人是不是越簡單,反而越容易獲得快樂?”周雨欣沒有看他,目光望著前方被路燈照亮的道路,聲音裡帶著一絲飄忽,眼光裡透出一絲探尋,也有一絲迷茫。
江春生心中一凜,知道了她和自己一樣,也在回想著在水市老碼頭那兒由朱文沁引發的話題。他略微放慢了車速,斟酌著回答道:“或許吧。心思單純的人,目標明確,煩惱也少。但活得簡單,並非愚鈍,而是一種選擇,一種智慧,並非人人都能做到。”他試圖把“簡單”引向更積極的層麵。
“是啊,是一種智慧,或者說,是一種福氣。”周雨欣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幾乎被車輪碾過路麵的聲音淹沒,像是在對江春生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像文沁那樣,自身優秀,前途光明,心思又純粹,仿佛所有的好事都自然地彙聚在她身邊。這樣的女孩,很難不讓人喜歡。”她的話語裡帶著明顯的、幾乎是不加掩飾的羨慕,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楚?
江春生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周雨欣話語底下那份罕見的、流露出的脆弱。他緩緩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也有彆人看不到的難處。文沁有文沁的純粹,你有你的深邃。雨欣,你同樣優秀,甚至在某些方麵想得更深更遠,文沁可是一直以你為表率呢。”他試圖安慰,卻也覺得言語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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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欣聞言,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裡卻聽不出多少歡愉,反而帶著點自嘲:“優秀?或許吧。但有時候,太過清醒,想得太多,看得太透,反而是一種負累。真希望能偶爾像她那樣,什麼都不多想,隻管憑借一股勁頭,勇往直前。”這話幾乎觸及了兩人之間某種心照不宣的界限,隱隱指向了某種情感上的顧慮與權衡。
江春生能感覺到,周雨欣此刻的情緒有些低落,甚至帶著點自憐自傷的味道。他正想再說些什麼安慰或者將話題引開的話,周雨欣卻仿佛猛地驚醒,話鋒一轉,瞬間收斂了所有外泄的情緒,回到了最初去水市的目的上,語氣也變得冷靜而清晰:
“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天去水市這一趟,收獲還是很大的。陳和平提供的消息很關鍵,尤其是廠領導班子還沒安置這一點,你要特彆注意。他們在罐頭廠經營多年,盤根錯節,一下讓他們失去了權勢,我擔心他們不會甘心就此失勢。我認為鎮裡麵安排他們去其它地方仍然當什麼負責人的可能性不大,相信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在鎮裡‘研究’期間,他們很可能會有小動作,要麼是想方設法讓鎮裡滿足他們所期望的位置安排,要麼就是給你的接手製造麻煩,設置障礙,甚至埋下隱患。所以,你在明天和陳叔叔溝通協議細節的時候,不要忽視了對罐頭廠現有乾部職工,特彆是原領導班子成員妥善安置以及平穩過渡的相關要求,這既是約束,也是預防。”
她的思維轉換極快,瞬間從感性的情緒波動切換到了理性的工作分析,這反而讓江春生鬆了口氣,他也樂於將話題引到更具體、更迫切的罐頭廠事務上。
“嗯,我明白。”江春生沉聲道,眉頭也皺了起來,“這也是我擔心的重點。設備、倉庫雖然貼了封條,但裡麵的具體情況我們還不完全清楚。賬目是否完整?庫存物資有無虧空?甚至一些關鍵設備、重要的技術資料,是否會被他們惡意藏匿、損壞或者調包?雖然有些老設備我們接手後不一定繼續使用,但若是被人為做了手腳,導致資產不清或者後續處理困難,也不是我們能接受的。必須明確交接前後的責任界限。”
“沒錯。”周雨欣讚同道,眼神銳利,“所以,一方麵你要和陳叔叔明確提出你這方麵的擔心,在協議上約定好資產清點、審核、技術資料移交的具體程序、時間和標準,以及缺失或損壞的追責條款;另一方麵,要儘可能的請他協調鎮裡,縮短移交準備時間,遲則生變,越快完成正式交接,留給那些人動手腳的空間就越小……”
“哎~看前麵!”江春生突然一聲大喊,打斷了周雨欣的分析。
隻見周雨欣的正前方,有一輛載著雜物的人力三輪車騎行的很慢。以周雨欣的騎行速度,一定會重重的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