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像夜海裡的燈塔,“你改變的是學生對數學的看法,甚至可能改變了他們看待世界的方式。陳曉鵬爸爸的電話是假的嗎?孩子們眼裡的光是假的嗎?編製很重要,我承認,但它衡量不了你創造的全部價值。在我心裡,你比很多有編製的人,更像一個真正的老師。”
她的話語,一字一句,敲在武修文心上最柔軟的地方。他怔怔地望著她,胸腔裡被一種滾燙的、飽脹的情緒填滿。從未有人如此直接、如此肯定地告訴他,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價值。
“詩嫻……”他喉頭有些哽咽,萬千思緒翻滾,卻不知從何說起。
“彆說什麼可是但是,”黃詩嫻打斷他,臉上泛起一絲酒後的紅暈,眼神卻亮得驚人,“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擔心配不上彆人的期待,擔心給不了……給不了彆人更好的未來。”她的聲音稍微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羞澀,卻依舊勇敢,“可是武修文,好的未來是兩個人一起創造出來的,不是一個人單方麵給予的。我相信你,比相信我自己還要相信。”
這一刻,所有的聲音仿佛都遠去了。餐館裡細微的嘈雜,窗外的海浪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武修文的世界裡,隻剩下黃詩嫻那雙映著燈光和他的、無比認真的眼睛。
價值觀的契合,靈魂的共鳴,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他之前所有因出身和經曆而產生的自卑和不確定,在她這番熾熱而坦誠的話語麵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結賬離開時,夜已經深了。海風變得涼爽,輕輕吹拂著他們發熱的臉頰。街道安靜,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縮短,再拉長。
他們並肩走著,距離很近,手臂偶爾會不經意地碰到一起,帶來一陣微小的、令人心悸的電流。
下一個路口,紅燈亮起。雖然沒有車輛,他們還是習慣性地停下了腳步。
就在這時,武修文的手,幾乎是出於本能地,輕輕向下,握住了黃詩嫻垂在身側的手。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試探,掌心因緊張而有些潮濕。
黃詩嫻的指尖微微顫了一下,卻沒有絲毫掙紮。她隻是停頓了一秒,然後,纖細的手指自然地穿過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緊扣。
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卻像一道強烈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兩人之間那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
沒有言語,沒有對視。他們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前方跳動的紅色數字。交握的手藏在身體的陰影裡,緊密得沒有一絲縫隙。他的手很大,指節分明,包裹著她柔軟的手,傳遞著一種堅實、安穩的力量。她的手很小,溫順地躺在他的掌心,卻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的確定。
綠燈亮了。
武修文輕輕收緊手掌,牽著她,穩步走過空曠的馬路。自始至終,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可某種滾燙而洶湧的情感,早已在緊密相扣的十指間奔流不息。
夜風溫柔,海浪在遠處不知疲倦地吟唱。通往宿舍的那段路,仿佛被無限拉長,又仿佛短暫得隻有一個心跳的間隙。
直到站在女教師宿舍樓下,武修文才鬆開了手。那突然失去的包裹感,讓兩人心頭都空落了一下。
“早點休息。”他看著她,聲音低沉而溫柔。
“你也是。”黃詩嫻臉頰緋紅,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卻藏不住滿心的歡喜。她轉身快步跑進樓裡,像一隻受驚又雀躍的海鳥。
武修文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才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她肌膚的溫潤觸感和細膩的紋理。他慢慢收攏手指,仿佛要將那片刻的溫度和確定,永遠攥在手心。
他抬起頭,望著黃詩嫻宿舍窗口亮起的溫暖燈光,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連日來的陰霾和壓力,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海風吹散,被那掌心的溫度熨帖平整。
他轉身,腳步輕快地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夜色深濃,前路或許仍有風浪,但此刻,他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力量。
然而,就在他掏出鑰匙,準備打開宿舍門的那一刻,手機再次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他以為是黃詩嫻,帶著笑意拿出手機,可屏幕上顯示的,卻是一個他幾乎快要遺忘,卻又深深烙印在記憶深處的名字——鬆崗小學,李浩。
他那個在原單位唯一交好的朋友,在他離開後聯係也逐漸變少。在這個他剛剛與黃詩嫻關係取得突破的深夜,李浩為什麼會突然來電?
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海蛇,倏地纏上了武修文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