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卡捷琳娜·彼得羅夫娜極其自然地、幾乎是強行地繞過因德拉,一把抓住瑪利亞·費奧多羅夫娜木偶)的手,熱情地搖晃起來。“親愛的親家母!瞧瞧我們多有緣分!我們阿列克謝可是把因德拉誇上了天,說她又聰明又漂亮,性格還好得不得了!我們兩家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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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語速快得讓人插不進嘴:“我們阿列克謝,您瞧瞧,一表人才!在建築設計院工作,年輕有為!性格嘛,沒得說,孝順又體貼!家裡條件也還過得去,就在附近,非常近,特彆方便以後來往……”
“附近”這個詞像冰錐一樣刺中了因德拉。她猛地想起母親之前無意中說過的話:他們家所在的這片建於勃列日涅夫時代的工人新村,在很久以前,是一片亂葬崗。後來城市擴張,推平了墳墓,蓋起了這些五層樓的匣子式住宅。據說,有些墳墓並未遷走得太徹底……
“……所以你看,孩子們感情這麼好,我們做家長的,也該把事情定一定了……”葉卡捷琳娜·彼得羅夫娜的聲音還在持續,她那熱切的小眼睛轉向因德拉,笑容更深了,深得幾乎要裂開到耳根,露出裡麵過於整齊卻隱隱發黑的牙齒。
極度的恐懼攫住了因德拉。她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她想要逃跑,雙腿卻像灌了鉛。她看到阿列克謝站在他母親身後,表情複雜,那雙湛藍的眼睛裡充滿了哀求、歉意,還有一種……深深的、無法改變的絕望。
就在葉卡捷琳娜·彼得羅夫娜試圖去拉因德拉父親的手時,因德拉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掙紮……
她醒了過來。
渾身被冷汗浸透,心臟瘋狂地擂著胸腔,仿佛要破體而出。窗外是下塔吉爾灰蒙蒙的晨曦,房間裡寒冷而死寂。但夢中那女人熱切貪婪的眼神、冰冷的手、還有“就在附近”的話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感知裡。
這次之後,阿列克謝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夢中。
但代價是,因德拉徹底垮了。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擊倒了她。高燒不退,胡話連連,醫生也查不出具體病因,隻是搖頭。瑪利亞·費奧多羅夫娜日夜守候在床邊,以淚洗麵,不斷在胸前畫著十字,向所有她知道的神明祈禱。伊萬·瓦西裡耶維奇也慌了神,臉上慣常的嚴肅被一種無助的恐慌取代。整個家被一種絕望的陰雲籠罩。
就在一切似乎都要向著無可挽回的深淵滑落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了。
因德拉的一位同樣病懨懨的、熱愛神秘主義的閨蜜,在來看望她時,提到了一個名字:“你們聽說過‘韋旭’大師嗎?”
閨蜜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儘管房間裡隻有她們和昏睡的因德拉。“他是個高人!在網上一個叫‘於道長’主持的直播間裡偶爾出現。聽說原來是雲南那邊什麼大佛寺的住持,法力無邊!他有時候會在直播間裡送出手串和法器,靈驗得不得了!”
絕望中的瑪利亞·費奧多羅夫娜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她讓閨蜜幫忙,幾乎是日夜不休地蹲守在那個信號時好時壞、充滿靜電雜音的直播頻道裡。或許是某種不幸中的萬幸,或許是命運的諷刺性玩笑,幾周後,她居然真的“搶”到了一件韋旭大師寄出的“禮物”。
包裹是從一個名為“新西伯利亞佛教文化流通中心”的地址寄出的,郵費到付,花掉了瑪利亞小半個月的退休金。裡麵是一個簡陋的紙盒,放著一串深色木料、摸起來有些粗糙的手串,以及一個用紅色絨布小袋裝著的、沉甸甸的暗紅色牌子。牌子上用金漆畫著難以辨認的、非西裡爾字母的符文,散發出一股濃烈刺鼻的、混合著礦物和某種辛辣草藥的氣味。附帶的打印紙條上,用蹩腳的俄語寫著:“開光朱砂護身牌。辟邪。安神。置於枕下即可。”
瑪利亞·費奧多羅夫娜懷著巨大的虔誠和一絲疑慮,將那隻冰涼沉重的朱砂牌,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因德拉的枕頭底下。
奇跡,或者說,某種超越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當晚,因德拉的高燒退了。她沉沉睡去,沒有夢魘,沒有阿列克謝,沒有熱情過度的“婆婆”。那是兩年來她第一個平靜、空白、真正得到休息的睡眠。
第二天,她雖然依舊虛弱,但神誌清醒了。一周後,她能下床走動了。失眠和夢魘如同被那隻醜陋的朱砂牌嚇跑的野狗,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臉色漸漸恢複紅潤,身體的力氣一點點回來。
阿列克謝,以及那個連續劇般逼真的夢境世界,徹底從她的夜晚裡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因德拉·伊萬諾夫娜康複了。她重新開始工作,回到下塔吉爾那灰暗但堅實的地麵生活。她有時還會和閨蜜去那個中心公園散步,會刻意避開那張鏽蝕的長椅。她不再看那些時髦雜誌,對任何超自然的話題避之不及。
每當夜晚降臨,她躺在枕頭上,都能隱約感覺到枕頭底下那塊朱砂牌堅硬而冰冷的輪廓。那感覺並不舒適,甚至有些硌人,但它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沉重感。像一個沉默而可靠的衛士,阻擋著來自另一個維度的、甜蜜而致命的侵擾。
她後來才知道,那種濃烈刺鼻的氣味,主要來自朱砂——硫化汞。一種古老的礦物,既是顏料,也是藥材,在某些文化裡,傳說能震懾邪祟。
她也常常會想起那個夢中的阿列克謝,想起他最後那絕望而歉意的眼神。他是什麼?是迷失的靈魂?是來自墳墓的誘惑?還是她自身潛意識在冰冷現實壓迫下產生的、過於生動的妄想?那個“母親”又是何等存在?它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僅僅是為了找一個兒媳?
沒有答案。下塔吉爾的天空依舊灰黃,工廠的煙囪依舊日夜不停地噴吐著煙霧。生活沿著它固有的、沉悶而堅實的軌道向前滾動,將所有荒誕、詭異、無法解釋的碎片,都深深埋藏在其巨大的、看似平庸的車輪之下。
隻是,因德拉·伊萬諾夫娜·彼得羅娃知道,某些東西是真實發生過的。它們存在於枕下那一小塊沉甸甸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紅色石頭之間,存在於她偶爾在深夜驚醒時、心臟那片刻莫名的悸動之中。她知道,在那現實與夢境模糊的邊界線上,存在著某種東西,它們渴望闖入,渴望連接,渴望帶走什麼。
而有時候,阻擋它們的,可能僅僅是一塊來自遙遠東方、價值半個月退休金的、氣味刺鼻的紅色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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