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你八條街!我是市政局的管道工賈布裡索維奇!”
煤油燈照亮了一張被生活壓垮的臉:深陷的眼窩裡嵌著渾濁的藍眼睛,鼻頭紅得像熟透的草莓,工作服上沾著可疑的褐色汙漬。那人舉著個奇怪的鐵盤,上麵布滿了精密的刻度表和閃爍的小燈:
“德國造的精密度量儀!全市就這一台!你一腳把它踢進下水道了!現在它卡在主管道裡,正好堵在日本兵遺骸和主要流通管道之間!”
伊萬懵了,大腦拒絕處理這些信息:“可是...井蓋在動...還有藍光...”
“那是沼氣檢測燈!井蓋早被盜了!我正測量洞口尺寸好補新蓋子!”管道工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帶著明顯的立陶宛口音,“這些井蓋是特殊合金造的,黑市上值大價錢!上周就丟了三個,委員會認為是我監守自盜!”
“那立陶宛口音的鬼叫?”
“我在喊‘賠我儀器’!帶立陶宛口音怎麼了?維爾紐斯大學的高材生就不能來遠東支援建設?”管道工的眼睛裡閃著危險的光芒,“我在大學學的是流體動力學,不是來這鬼地方聽你們嘲笑我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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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萬望著褲襠的尿漬,突然感到深深的絕望。所以根本沒有惡鬼?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但那種恐懼太真實了,就像冰冷的針頭直插脊柱...
“怎麼沒有?”管道工突然壓低聲音,仿佛怕被什麼聽見,“計劃委員會那幫人才是真惡鬼!明知下水道係統還是沙皇時期建的,非要我們報‘使用率達標’!”他掏出一疊表格,那些紙上沾著可疑的汙漬,“看看這個月第幾次事故了?再完不成定額,我們都得去西伯利亞挖土豆!”
兩個男人在雨中對視,突然產生了奇妙的共情。伊萬小心地問,聲音還因恐懼而顫抖:“那儀器...很貴?”
“值兩千盧布!德國貨!要不是日本屍體卡住了主管道,我們也不需要用這個探測...”管道工猛地閉嘴,像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伊萬想起雜貨店老太太的話:“您真發現了日本兵?”
管道工臉色發白,雨水順著他深深的皺紋流下,像是地圖上的河流:“不止一個...下麵起碼有一個中隊...1945年關東軍撤退時被困在下水道裡的...都變成白骨了還在行軍...”他突然抓住伊萬的手,那手的溫度讓伊萬打了個寒戰,“同誌,您能不能幫我作證?市政局不肯信我的話!他們說我是因為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
伊萬後退兩步,踩進一灘不知是什麼的液體中:“作什麼證?”
“證明下水道裡有日本鬼魂在完成軍事任務!他們正步的聲音每晚都從井口傳出來!所以我才急著測量所有井口尺寸——不是為補蓋子,是要用水泥封死所有出口!”管道工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得像兩個無底洞。
雨越下越大。伊萬看著管道工眼裡的瘋狂光芒,突然覺得也許奶奶說的沒錯:井蓋確實連著另一個世界。隻不過那個世界裡不隻有冤魂,還有沒完沒了的定額、撒謊成性的報告、以及永遠填不滿的官僚主義深淵。這種深淵比任何超自然現象都可怕,因為它真實存在,每天都在吞噬活人的靈魂。
“我會分期賠您錢。”伊萬最終說,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但作證的事得找克格勃。”
管道工苦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克格勃?他們早知道了!現在下水道裡全是竊聽器——既監聽日本鬼魂,也監聽活人!上周我還在37號井口發現了一個美國造的監聽設備,委員會卻讓我保持沉默!”
伊萬離開時,回頭看見管道工正跪在雨中測量井口尺寸。而在更深的黑暗裡,他似乎真的聽見了隱約的正步聲——啪,啪,啪,像是無數穿著軍靴的腳在踏水前進。還有一種低沉的、用日語計數的聲音,隨著雨聲飄進他的耳朵:“一、二、三、四...”
這件事過去一周後,伊萬的生活恢複了原樣。他白天在罐頭廠裝鯡魚,晚上對著勃列日涅夫畫像懺悔自己不該亂尿褲子。隻有每月去郵局給管道工彙款時,他才會想起那個荒誕的夜晚。郵局職員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彙給市政局管道工程處的私人彙款,這可不常見。
直到某個加班夜,工長讓他去倉庫取酸黃瓜。在穿過廠區後院時,伊萬又看到了那個印著“1956年第二市政機械廠”的井蓋。這個井蓋與眾不同,它特彆乾淨,像是有人經常擦拭,邊緣還有新鮮的油漬。
鬼使神差地,他蹲下身摸了摸冰冷的鐵蓋。就在他手指接觸表麵的瞬間,井蓋發出輕微的震動。下麵傳來模糊的聲響,像是很多人在同時念經。伊萬把耳朵貼上去,聽見了難以置信的內容:
“…第五車間超額完成計劃百分之二百…”“…申請勞動競賽紅旗…”“…批準伊萬諾夫同誌入黨申請…”
他嚇得跳起來。這分明是會上討論的議題,可會議室在三百米外啊!而且這些討論是半小時前才發生的,他路過時還聽見黨委書記在裡麵咆哮。
第二天伊萬偷偷查閱了廠史檔案,在標著“已銷毀”的卷宗裡發現一段被抹去的記錄:1956年建設廠區時,曾把廢棄的下水道改建成秘密會議通道——專供領導們逃避學習會使用。記錄末尾有一行小字:“通道具有特殊聲學特性,能傳遞聲音至廠區各節點。”
當晚伊萬帶著螺絲刀回到井蓋邊。撬開蓋子的瞬間,他看見了難以置信的景象:梯子下傳開了模糊的報告聲……通過針對日本鬼魂的監聽,他們必須儘快做出一係列反製措施。
伊萬輕輕蓋上井蓋,決定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他想起管道工的話:“克格勃在下水道裡裝滿了竊聽器。”現在他明白了,那些竊聽器不光是監聽鬼魂,更是監聽所有活人——包括在井蓋上方談論鬼魂的活人。這個係統如此精密,如此龐大,以至於活人和死人、現實和幻想、真相和謊言全都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從那天起,伊萬走路時總是踮著腳尖。他不僅避開所有井蓋,連稍微像圓形的物體都不敢踩——鐵皮罐、自行車鈴、甚至太陽在水窪裡的反光。工友們笑他得了井蓋恐懼症,但伊萬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麼:他怕踩碎那個用謊言與紅色標語編織的世界,那個真正存在於所有薩拉維斯亞沃斯托克井蓋下的荒誕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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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深夜失眠,伊萬會爬到屋頂看城市夜景。他望著星羅棋布的井蓋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想象著下麵平行運轉的世界:日本鬼魂在正步走,克格勃在監聽,管道工在填報表,黨委領導在秘密通道裡喝酒。所有這些都被一層薄薄的鐵皮蓋著,全靠每個人的小心翼翼維持著不會塌陷。
而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會掏出錢包裡那張被尿浸過的紅紙。它現在已經褪色發白,但伊萬仍能想起它曾經的鮮豔。他聽說管道工賈布裡索維奇最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因為他堅持說日本兵鬼魂在通過下水道係統向外發送摩斯密碼。
就在昨天,伊萬經過那個井蓋時,清楚地聽到下麵傳來用日語說的幾個字:“救救我們”。他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在這個城市,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能活得更久。他隻是走得更輕了,避開所有井蓋,所有的圓形物體,所有的反射麵。
但有時在深夜,當他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能聽到細微的刮擦聲從地板下傳來,像是無數指甲在撓著什麼硬物。還有一次他夢見奶奶,老人什麼也沒說,隻是指著他的床下——那裡有一個圓形的黑影正在慢慢旋轉,像是等待開啟的入口。
伊萬知道,那個世界還在下麵運轉,等待著某個粗心的腳步,某次偶然的注視,或是某個再也承受不住秘密的重量而主動揭開井蓋的人。而在那之前,他隻會踮著腳走路,永遠避開那些圓形的、可能是井蓋的東西。
因為在這個被詛咒的城市裡,最可怕的不是井蓋下的東西,而是你知道它們存在,卻假裝它們不存在……才是薩拉維斯亞沃斯托克真正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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