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多季婭·謝苗諾夫娜,”征兵官的聲音異常清晰,每個音節都像冰珠砸在鐵板上,“又在給迷途的羔羊講鬼故事?這可不好。”他踱步進來,皮靴踩在泥地上,發出空洞的回響,仿佛下麵不是土地,而是巨大的空洞。“我聞到了‘實心人’的氣味。就在屋裡。”
老婦人坐在爐火旁,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截不肯折斷的枯木。“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或者該叫你……‘空白看守者’?你的靴子底下,踩著多少孩子的命?”
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露出那排過於整齊的白牙。“職責所在。國家需要‘實心人’去填補前線的‘空白’。城裡那些聰明人,用錢買走了他們的‘空白’,這很好。可‘空白’不能空著,得有人填。泰舍特這樣的地方,‘實心人’還不少。”他的目光像探照燈,緩緩掃過屋子的每個角落,最後停在伊萬藏身的隔間方向,“就像這個伊萬·謝爾蓋耶維奇。父母雙亡,無牽無掛,典型的‘實心人’。他的命,就是最好的填料。”
他向前邁了一步。隨著他的動作,屋內溫度驟降,爐火的火苗瞬間縮成一點幽藍,映照出他身後四名“士兵”模糊臉孔上,竟同時浮現出伊萬父親臨死前那張沾滿泥漿、充滿無儘恐懼的臉!緊接著,又變成了德米特裡被炸飛前最後一眼望向天空的絕望表情!無數張泰舍特、克拉斯諾亞爾斯克、新西伯利亞……那些偏遠小城青年的麵孔,在“士兵”們模糊的輪廓中飛速閃現、重疊、哀嚎!它們不是影子,是直接烙印在“士兵”虛無軀體上的、無數犧牲者的臨終印記!
“你……你們不是人!”阿芙多季婭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卻仍強撐著,“你們是‘空白’的具象!是城裡人用錢買來的‘空白’,吸了鄉下孩子的血才凝成的鬼影!”
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發出一聲短促的、非人的嗤笑。“鬼影?不,老巫婆。我們是‘秩序’。是城裡人用美元和沉默編織的‘新秩序’。他們付錢買平安,我們就負責把‘不安’,就像你,像伊萬……打包送進絞肉機。這是交易,很公平。”他猛地轉向隔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屬的尖嘯,“伊萬·謝爾蓋耶維奇!出來!你的‘空白’已經標好了價!填進去,你父母的墳頭就能少一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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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萬握緊柴刀,指甲深陷掌心。恐懼像冰水灌頂,但阿芙多季婭的話在耳邊炸響:“記住,彆相信你的眼睛!”他死死盯著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征兵官站在爐火邊,身體清晰,可他的影子呢?在搖曳的火光下,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的腳下,竟是一片虛無!沒有影子!仿佛他本就不是活物,隻是“空白”投下的一道冰冷刻度!
就是現在!伊萬像雪豹般從隔間撲出,柴刀帶著全身力氣劈向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的後頸!刀刃撕裂空氣的尖嘯中,他清晰地看到:征兵官的脖頸處,在火光映照下,皮膚下竟隱隱透出金屬支架的冷光,和幾縷暗紅色的、如同電路般的紋路!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炸開!柴刀劈在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脖頸上,竟迸出幾點幽藍的火花!征兵官的身體像被重錘擊中般晃了晃,但毫發無傷。他緩緩轉過身,臉上那僵硬的笑容徹底碎裂,露出底下非人的、由無數細小齒輪和冰冷金屬構成的機械結構!那雙眼睛,此刻燃燒著兩簇幽綠的鬼火!
“實心人……總是這麼……不識趣……”機械音從他喉嚨深處發出,每一個字都帶著齒輪咬合的摩擦聲。他抬起手,那隻戴著皮手套的手,猛地撕開自己的呢子外套,胸口處,赫然是一個不停旋轉、發出低沉嗡鳴的暗紅色旋渦!旋渦深處,無數模糊的人臉在無聲尖叫、扭曲、融化,正是泰舍特、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那些被征召青年最後的麵容!漩渦邊緣,還粘連著幾張嶄新的、印著格魯吉亞或阿聯酋國徽的護照碎片,正被緩緩吸入,化為灰燼!
“看啊……這就是‘空白’的源頭……”機械音嘶嘶作響,“城裡人的錢……買來的‘空白’……需要血來喂養……你們的血……就是最好的燃料……”
阿芙多季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抓起爐膛裡一根燃燒的木柴,狠狠捅向那個旋轉的旋渦!木柴插入的瞬間,旋渦發出刺耳的尖嘯,綠光暴漲!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機械化的身體劇烈抽搐,胸口的旋渦猛地一縮,將阿芙多季婭整個人吸了進去!老婦人最後的身影在綠光中扭曲、拉長,化作一縷輕煙,被旋渦吞噬。屋內隻留下她淒厲的餘音:“……填空白的……永遠是……實心人……!”
“阿芙多季婭!”伊萬目眥欲裂。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胸口的旋渦穩定下來,綠光幽幽,映著他機械化的臉。他抬起手,指向伊萬,聲音恢複了人聲的腔調,卻冰冷如西伯利亞的凍河:“輪到你了,伊萬·謝爾蓋耶維奇。你的命,很新鮮。”
身後的“士兵”們同時抬起模糊的手臂,指向伊萬。刹那間,屋外風雪中,傳來無數淒厲的、非人的哭嚎!伊萬從門縫看出去,心臟幾乎停跳——泰舍特小鎮的方向,雪地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全是半透明的鬼影!它們正是幻象中看到的那些前線犧牲者的鬼魂!德米特裡、帕維爾、鐵匠的兒子、麵包店的學徒……無數張熟悉的、年輕的臉,帶著彈孔、斷肢和永恒的絕望,正無聲地、洶湧地向這座木屋奔來!它們沒有腳步聲,但所過之處,積雪瞬間凍結成暗紅色的冰晶,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血)和泥土的腥氣。它們的目標不是木屋,而是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胸口那個旋轉的、吞噬靈魂的旋渦!它們要奪回屬於自己的“空白”!
鬼影的洪流撞上木屋!無形的衝擊波將門板震得粉碎。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猛地後退一步,胸口漩渦綠光狂閃,發出貪婪的吮吸聲,試圖將湧來的鬼影吸入。然而,這些由犧牲者純粹怨念凝聚的鬼魂,竟開始反噬!一個鬼影,那正是德米特裡——幽藍的手直接穿透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的機械胸膛,狠狠插進旋轉的旋渦核心!沒有血,隻有刺眼的電火花和金屬熔化的焦糊味!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發出非人的、混雜著機械摩擦和人類慘叫的嚎叫,身體劇烈扭曲,金屬支架從皮膚下刺出!
“不!……秩序……不能亂!……空白……必須填滿!……”機械音斷斷續續。
更多的鬼影撲了上來。它們不再哀嚎,而是發出一種低沉的、如同大地震顫的嗡鳴。它們用無形的身體撞擊旋渦,用幽藍的手撕扯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的“人皮”。木屋在鬼影的衝擊下搖搖欲墜,爐火徹底熄滅,唯有旋渦的綠光和鬼魂的幽藍交織,將雪夜照得如同地獄的劇場。那些跟隨米哈伊爾而來的“士兵”,在鬼影的衝擊下瞬間崩解,化作片片暗紅色的霜屑,隨風消散,它們隻是“空白”的低級造物,無法承受真正犧牲者怨念的衝擊。
伊萬被這超自然的戰場逼到牆角,柴刀早已脫手。他看著德米特裡的鬼魂將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的機械頭顱硬生生掰開,露出裡麵瘋狂閃爍、即將爆裂的核心;看著無數鬼影前仆後繼地撲向那個旋渦,試圖將它撐爆、撕碎。這不是複仇,這是絕望的“實心人”對“空白”最原始、最悲壯的填塞!用他們的鬼魂,去填滿那個由同胞背叛和體製貪婪製造出的、吞噬生命的無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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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旋渦即將被鬼影徹底撕裂的瞬間,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殘存的機械軀體猛地爆發出刺目的紅光!他發出最後的、耗儘一切的嘶吼:“填……空白……永……不……空……!”
轟!!!
沒有巨響,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空間被強行撕裂的“滋啦”聲。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和他胸口的旋渦,連同撲上來的最前排鬼影,瞬間被抽成一道扭曲的光影,憑空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風雪依舊呼嘯,木屋半邊坍塌,露出漫天星鬥。但雪地上,那密密麻麻奔湧而來的鬼影洪流,也戛然而止。它們停在木屋廢墟前,幽藍的身影在寒風中微微搖曳,臉上不再是純粹的絕望,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茫然和……疲憊。德米特裡的鬼魂轉過身,那雙空洞的眼窩“望”向伊萬。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的詢問:然後呢?
伊萬癱坐在雪地裡,渾身被冷汗浸透,牙齒打顫。阿芙多季婭消失了,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消失了,連那吞噬一切的旋渦也消失了。可風雪中,那股鐵鏽和硝煙的味道更濃了。他低頭,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在嚴寒中凝結,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串微小的、暗紅色的霜晶,像一串微型的、乾涸的血滴。他猛地抬頭望向西方。聖彼得堡的方向,夜空深處,似乎有無數點幽藍的鬼火,正無聲地、堅定地,朝著那個燈火輝煌的“空白”之地,緩緩移動。它們不再奔湧,而是飄蕩,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永恒的壓迫感,如同西伯利亞永不消散的寒流。
“填空白的……永遠是實心人……”阿芙多季婭最後的嘶吼在風中回蕩。
伊萬·謝爾蓋耶維奇掙紮著爬起來,拍掉身上的雪。他沒有逃向森林,也沒有返回泰舍特。他拖著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向泰舍特城外那條沉默的西伯利亞鐵路。鐵軌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銀光,延伸向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延伸向更遠的、炮火紛飛的前線。寒風卷起他單薄的衣襟,像送葬的裹屍布。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然而,在布爾加科夫式的荒誕注視下,那腳印邊緣,正悄然蔓延開一圈圈暗紅色的霜痕,如同血,又如同被“空白”提前標定的、無法逃脫的歸途。
幾天後,泰舍特唯一的咖啡館如果那間漏風的木屋能稱作咖啡館的話)裡,收音機沙沙作響。廣播員字正腔圓地播報:“……我國青年在海外積極工作,為國家創彙,展現新時代俄羅斯精神……前線將士英勇奮戰,捷報頻傳……”一個僥幸留在鎮上的、在郵局打雜的年輕人,正對著手機屏幕傻笑。屏幕上,是他在聖彼得堡的朋友發來的視頻:暖色調的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涅瓦河夜景,朋友晃著新護照,背景音是輕鬆的歐美音樂。“嘿,伊萬?聽說你還在泰舍特?趕緊跑啊!格魯吉亞這邊……”話沒說完,屏幕猛地一花!在朋友得意洋洋的笑臉背後,落地窗的玻璃倒影中,清晰地映出無數半透明的、帶著彈孔和凍傷的年輕麵孔!它們無聲地貼在“窗外”,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地“看”著鏡頭裡的朋友,一隻幽藍的手,正緩緩抬起,按向玻璃內側,仿佛下一秒,就要穿透屏幕,掐住那個談論“新城市”的脖頸。
年輕人手機“啪”地掉在桌上,臉色慘白如雪。窗外,西伯利亞的風雪正緊,卷起地上的雪沫,像無數細小的、暗紅色的霜晶,在泰舍特空曠的街道上打著旋兒,永無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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