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隻剩下老舊台燈投下的一圈光暈,和窗外無儘的黑暗。
逸檸墨沒有動,仿佛一尊在暴風雨後凝固的雕像。
冷靜?)
他們想要我“冷靜”地接受父母死於一場連痕跡都找不到的車禍?)
“冷靜”地相信妹妹已經死了,甚至不能去尋找?)
“冷靜”地待在這個充滿黴味和藥味、由謊言編織的牢籠裡?)
不。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到嘴角那已經微微凝固的血跡。
逸檸墨緩緩勾起一絲笑來。
那笑容依舊帶著他慣有的、柔軟的輪廓,可若是細看,便能發現其中空無一物,像一張精心描畫卻失了魂的麵具。
虛假,但依舊維持著溫柔的假象。
就在這時,窗外濃稠的夜色裡,一抹靈動的白影悄無聲息地閃過,輕盈地落在了窗台上。
逸檸墨仿佛早已預知到它的到來,並未顯露絲毫驚訝。
他甚至沒有轉身,隻是對著窗外模糊的玻璃倒影,用一種近乎歎息的、帶著奇異親昵的語調,緩緩開口:
“糕糕……你來找我了……”
“喵嗚。”
名為糕糕的白貓蹲坐在冰冷的窗台外,隔著蒙塵的玻璃,那雙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幽幽發亮,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屋內的逸檸墨。
看著玻璃倒影中那雙貓眼與自己目光的交彙,逸檸墨竟低低地輕笑出聲。
那笑聲很輕,帶著一絲解脫,又裹挾著徹底的決絕。
伴隨著這聲輕笑,一滴溫熱的水珠毫無征兆地從他眼角滑落,沿著尚未完全消退指痕的臉頰,滾落而下。
接下來的日子,逸檸墨表現得異乎尋常的乖巧。
他不再提起妹妹,不再追問車禍,甚至對那晚的耳光也絕口不提。
他安靜地待在家裡,按時吃姑姑準備的、常常難以下咽的飯菜,眼神溫順得像隻被馴服的羊羔。
那隻名為糕糕的白貓,幾乎時刻陪伴在他身邊,蜷縮在他膝頭,或是安靜地蹲在窗台,用那雙異色的瞳孔觀察著這個家。
詭異的是,姑姑對此仿佛視而不見,她的視線總能精準地繞過那團醒目的白色,仿佛糕糕隻是逸檸墨一個人的幻覺,是她瘋狂世界裡一個不被允許存在的盲點。
這種“乖巧”成功地麻痹了姑姑。
她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認為逸檸墨終於“冷靜”了,接受了“現實”。
很快,他便恢複了自由行動的權利,可以再次出門上學。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那個在雨夜中瑟瑟發抖、在耳光下茫然無措的男孩,在謊言與瘋狂的溫床上,悄然長成了一名少年。
他的麵容褪去了稚嫩,變得更加清秀,嘴角總是習慣性地噙著一抹溫和的笑意,待人接物禮貌而周全。
任誰看去,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如春風般溫柔乾淨的少年。
隻有偶爾,在無人注意的瞬間,那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凍結一切的冰冷,或者在他獨自撫摸懷中那隻有他能看見的白貓時,周身會彌漫開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那份對妹妹下落的執念,並未隨時間消散,反而在年複一年的壓抑和偽裝中,發酵成了某種更加堅硬、更加不容置疑的東西。
而姑姑,這個與秘密息息相關的、阻礙他尋找真相的最後活生生的壁壘,其存在本身,也漸漸從“需要安撫的對象”,變成了“必須清除的障礙”。
在一個與多年前那個暴雨夜並無不同的夜晚,窗外依舊是呼嘯的風聲。
家裡彌漫著一股陳舊藥材和黴菌混合的沉悶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