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淌梅原本隻是縣裡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隻因在原單位生活作風不檢點,名聲壞了,她公爹費了些心思給她換了個環境,這才調到糧山公社當了婦女主任。
她到糧山公社報到時,恰逢那場席卷全國的運動。敖淌梅敏銳地從中嗅到了機會,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頭紮進造反派的活動裡。她性子潑辣,敢想敢乾,下手又狠,沒多久就憑著一股狠勁在造反派裡站穩腳跟,成了本縣小有名氣的造反派頭子之一。
經了運動的曆練,敖淌梅漸漸摸出些門道,尤其在抄家的時候,她發現這裡麵藏著不少能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的空子。慢慢的,為了撈取利益,她開始變得不擇手段——隻要被她盯上,總會羅織些莫須有的罪名栽贓過去,再打著各種旗號抄人老家,一來二去,竟成了糧山公社人人忌憚的一霸。
可也正因她在造反活動中手段過於狠辣,得罪了不少人,即便造反派奪權上台,也隻給了她個公社革委委員的頭銜。敖淌梅心裡不甘,幾次想往上爬都沒成。如今汪順許給她承諾,說隻要自己接任主任,就提拔她做副主任,這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敖淌梅不傻,一眼就看穿了汪順的心思——無非是想借她公爹在縣裡的勢力鋪路。但為了那個副主任的位置,她也甘願順水推舟,轉頭就去求公爹出麵活動,務必確保汪順能順利上位。
沒成想,公爹反饋回來的消息,讓汪順和敖淌梅都如遭潑冷水,滿心沮喪。原來縣革委秦柒主任心裡早有人選,竟有意讓樟木大隊的支書古大仲來做糧山公社革委會主任。之所以遲遲沒宣布,是因為古大仲正跟著報告團在外地宣講,得等他完事回來,縣裡才會正式公布人事任命。
得知消息後,汪順和敖淌梅湊在一塊兒唉聲歎氣。“縣裡憑什麼讓古大仲越級升職?他何德何能!”汪順憤憤不平地拍著桌子。
敖淌梅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咬著牙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得想辦法讓樟木那邊出點事,斷了他的路!”
“出事?”汪順心裡一緊,連忙擺手,“你可彆胡來!樟木大隊現在是受省裡關照的重點單位,真要是鬨大了,咱們誰都收不了場!”他太了解敖淌梅的性子,發起瘋來根本不管不顧。
“放心,我沒那麼蠢,知道輕重。”敖淌梅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憋著股不甘的火氣,隻是一時找不到樟木大隊的茬,實在無從下手。
有時候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的發展往往就這麼湊巧。
樟木大隊的知青熊浩,近幾個月來像著了魔似的,偷偷往縣革委和公社革委寄過三封舉報信,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連點回音都沒有。
隻要不下雨,熊浩每天都會站在知青點後麵的山丘上,死死盯著劉正茂那塊宅基地。眼看著那棟兩層小樓一天比一天像樣,琉璃瓦在太陽下閃著光,他心裡就像被貓爪撓過似的,又癢又痛,恨得牙癢癢。
要說對劉正茂的恨從何而來,熊浩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看他不順眼,橫豎都覺得彆扭。仿佛不把劉正茂搞垮,他這心裡就堵得慌,渾身不自在。
這天早上,熊浩從知青點吃完早飯,閒著沒事乾,手不自覺地往口袋裡一掏,想摸支煙抽,卻隻掏出個癟癟的空煙盒。
他本就是個掛名的護林員,平日裡沒什麼正經事做,索性想著去公社商店買包煙,順便打點白酒解解饞。轉身回宿舍找出兩個空玻璃瓶揣在懷裡,便慢悠悠地往公社方向晃去。
在公社商店買了兩包金桔香煙,又打了兩斤散裝白酒,熊浩拎著東西準備往回走。剛走沒幾步,抬頭就瞥見了不遠處的公社辦公樓,紅磚牆麵在晨光下格外紮眼。
他腳步一慢,心裡犯起了嘀咕。以前寄的都是匿名信,全沒了下文,要不……這次試試實名舉報?舉報樟木大隊的乾部和劉正茂?
心裡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邊是猶豫和膽怯,怕惹禍上身;一邊又有個聲音在慫恿他奮力一搏。進去舉報的話,會有什麼後果?不舉報的話,難道就看著劉正茂順風順水?熊浩站在原地,眉頭擰成個疙瘩,糾結得厲害。
權衡來,權衡去,他想起郭明雄當初把他趕到山上當護林員時那不容置喙的態度,想起古大仲維護劉正茂時那理所當然的語氣,再想起劉正茂那棟越蓋越氣派的兩層樓……一股惡念猛地從心底竄了上來,像野草般瘋長。他咬了咬牙,心裡暗罵一句:“豁出去了,乾他娘的!”
熊浩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公社辦公樓。門口沒人攔他,他沿著一樓走廊慢慢走,挨個往辦公室裡瞅,裡麵都有人在忙,他終究還是沒勇氣明目張膽地遞舉報信。
又上了二樓,恰好右邊第一間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麵沒人。熊浩飛快地往左右瞥了瞥,走廊上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心一橫,閃身鑽了進去,從口袋裡掏出那封皺巴巴的舉報信,飛快地壓在辦公桌的搪瓷缸子底下,轉身就往外走,幾乎是跑著下了樓,一刻也不敢停留地離開了公社區域,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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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該劉正茂要遭此一劫——熊浩放舉報信的那間辦公室,好巧不巧,正是敖淌梅的辦公室。
直到中午,敖淌梅才從外麵辦事回來,一進辦公室就覺得口乾舌燥,伸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想喝水,手指剛碰到缸子,就發現底下壓著幾張信紙。
她疑惑地抽出來展開,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臉上的笑容越燦爛,到最後竟抑製不住地笑出了聲。信上的內容像一把鑰匙,正好打開了她心裡的那把鎖。她急忙翻到最後看落款,隻見上麵寫著“一個無產階級戰士”。
敖淌梅顧不上喝水,捏著信紙就往三樓跑,徑直闖進汪順的辦公室,進門就嚷嚷:“汪主任,真是老天開眼了!想什麼來什麼!”
汪順正對著一份文件發呆,抬頭見敖淌梅臉上是發自內心的狂喜,不由得好奇地問:“什麼好事,讓你這麼高興?”
“你看這個!不知道是誰放在我辦公桌上的。”敖淌梅把手裡的舉報信遞了過去。
汪順接過信紙,一字一句地仔細看了兩遍,看完後,手竟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他心裡翻江倒海:這信上寫的要是真的,彆說古大仲的主任位置保不住,恐怕連樟木大隊都要跟著完蛋!
他把信紙輕輕放在桌上,壓低聲音問:“你覺得信上的內容,有多少是真的?”
“管它有多少是真的!”敖淌梅一臉陰狠,她可有豐富的整人經驗,平時無中生有都能攪得人家雞犬不寧,何況現在手裡有了這封舉報信,“咱們拿著它做文章就是!先把他們名聲搞臭了,你的主任位置不就穩了?”
“小敖,我看這事不能操之過急。”汪順比敖淌梅多了些算計,他指著信紙說,“這裡麵既有舉報樟木大隊支書的,也有舉報劉正茂個人的。我的意思是,先把劉正茂的罪名坐實了,讓上麵想維護都維護不了。”
“怎麼坐實?”敖淌梅追問,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
“在不驚動樟木大隊的前提下,想辦法把劉正茂弄出來,讓他親口承認信上的那些事。隻要他認了,其他方麵再想保他也難了。”汪順低聲點撥道。
“那我讓公社派出所去抓人!”敖淌梅說著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