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伊甸園的夜晚,並非完全死寂。
生活區的模擬天光係統調暗,如同外界真實的夜幕降臨,但一些關鍵區域依舊燈火通明,維持著這個龐大地下機器的運轉。
然而,在喬薇尼獨立的居住套間門外,走廊的光線顯得格外昏暗和清冷。
路麟城就站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外。
他沒有敲門,也沒有試圖用權限卡強行打開。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失去了所有行動指令的雕塑,背脊依舊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
門內,隱約傳來歡聲笑語。
是喬薇尼清脆而帶著嗔怪的笑罵聲,似乎在數落著路明非什麼,語氣裡卻滿是藏不住的寵溺。
是路明非帶著點無奈又透著輕鬆的回應,那聲音裡褪去了白天麵對他時的冰冷與鋒芒,隻剩下全然的放鬆和依賴。
還有羅納德·唐那家夥插科打諢、故意搞怪的聲音,逗得喬薇尼哈哈大笑。
那是家的聲音。
溫暖、喧鬨、充滿了煙火氣和愛意。
這聲音,如同一把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路麟城的心。
他曾經也擁有過這樣的時刻,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他們還隻是路麟城和喬薇尼,還不是什麼s級混血種、不是什麼伊甸園秘書長的普通歲月裡。
那時候,小小的路明非會軟軟地叫他“爸爸”,會纏著他講外麵的故事,會在他回家時跌跌撞撞地撲過來……
可現在,這扇門將他徹底隔絕在外。
他聽著喬薇尼關切地問路明非在外麵有沒有受傷,聽著路明非輕描淡寫地講述一些經過刪減的冒險,聽著他們討論明天吃什麼,聽著老唐拍著胸脯保證要幫喬薇尼修理某個不太好用的廚房電器……
他就這樣聽著,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仿佛要站成走廊裡的一部分。
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沒有歎息,沒有敲門,甚至沒有讓自己的呼吸聲加重分毫。
他隻是貪婪地、又帶著無儘酸楚地,汲取著門縫裡透出的那一點點虛幻的溫暖。
直到門內的說笑聲漸漸低下去,變成了互道晚安的絮語,最後徹底歸於寂靜,燈光也暗了下去。
他們睡了。
路麟城又在門外站了許久,久到雙腿都有些麻木,才緩緩地、近乎無聲地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兼住所。
“嘀”的一聲輕響,權限驗證通過,厚重的金屬門滑開,又在他身後無聲閉合,將外麵世界最後一絲暖意徹底隔絕。
辦公室內依舊溫暖如春,那麵巨大的落地窗模擬著寧靜的極夜星空,美得如同幻境。
但路麟城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覺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著自己。
他沒有開主燈,隻借著儀器麵板幽藍的微光和窗外模擬的星光,走到酒櫃前,拿出一瓶尚未開封的、75度的定製伏特加。
他沉默地用開瓶器擰開金屬瓶蓋,動作機械而精準,“啵”的一聲輕響,濃鬱烈性的酒香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帶著漿果的餘韻,卻更像是一種絕望的麻醉劑前奏。
他沒有倒進水晶杯,而是直接對著瓶口,仰頭灌下了一大口。
灼熱的酒液如同岩漿般滾過喉嚨,燒灼著他的食道和胃囊,帶來一陣短暫而劇烈的刺激感,卻絲毫無法驅散心頭的冰冷。
他需要做點什麼。
需要一些能讓他集中注意力,能暫時忘記門外那刺痛他耳膜的笑聲的事情。
他接通了內部通訊,聲音沙啞地對後勤部門下達了一個在外人看來有些莫名其妙的命令:“送一隻活雞過來,現在,要最健康的。”
不久,一名工作人員提著一個專用的活禽運輸籠,有些忐忑地將一隻羽毛鮮亮、精神抖擻的母雞送到了辦公室門口。
路麟城麵無表情地接過,關上了門。
他看著籠子裡那隻茫然無知、還在輕輕咕咕叫的母雞,眼神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路明非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他難得有空,親自下廚。
他做了一道拿手的珍珠雞,那是他年輕時在某個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後廚偷偷學來的,工序複雜,味道極佳。
那時候,路明非吃得滿嘴流油,小臉上全是滿足和崇拜,含糊不清地說:“爸爸做的雞最好吃了!”
那是他記憶中,兒子對他為數不多的、毫無保留的讚美。
路麟城沉默地打開籠子,伸手抓住了那隻母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