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溟的目光陰冷中又夾雜著探究與思考,像在拆解謎題般,一寸寸掃過她緊繃的眉眼,仿佛要剖開她所有偽裝。
良久,他薄唇輕啟,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又是你。”
芸司遙:“?”
他認出她來了?
芸司遙覺得有些不對勁,正打算說些什麼,就見玄溟垂下眸,低聲喃呢。
“罷了。”
他一甩袖子,滿屋的紙紮人全都化為飛灰,消失不見。
“……心魔總比什麼都沒有強。”他道。
芸司遙這才反應過來。
這哪是認出她了。
敢情這和尚是把她當成心魔了!
玄溟語氣中透著幾分熟稔,道:“幾十年了,這是你第一次來看我。”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悲,腳步卻緩緩朝她走近,陰影一點點覆在她身上。
“還做/愛嗎?”
這話像顆驚雷炸在芸司遙耳邊。
……什麼玩意?做什麼?
她壓根沒料到禁欲戒心的玄溟會突然說這個,剛吸進的一口氣沒順過來,直接嗆得猛咳起來。
“咳咳咳……”
芸司遙沒想到在玄溟心裡,自己是這麼一個孟浪荒唐的形象。
做做做,做什麼做。
“你瞎胡說什麼?玄溟,我不是什麼心魔,我……”
玄溟眉頭緩緩皺起來。
高大的身影再往前傾了傾,手掌直接扣住芸司遙的後頸,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唇便覆了上來。
“唔!”芸司遙瞳孔驟縮,咳意還沒完全壓下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吻堵住。
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推他的胸膛。
指尖觸到他衣下緊實的肌理,聲音被悶在唇齒間,含糊又急促:“玄溟!你放開……”
玄溟的力道極重,扣著她後頸的手紋絲不動。
唇齒間的壓迫感不容抗拒。
芸司遙還在扭動著身子想掙開,手腕卻被他攥得更緊,下一秒,玄溟放開她,唇貼在她耳邊,聲音比之前多了幾分沙啞,“連‘心魔’都不願意再接受我了嗎……”
芸司遙正愣神間,忽然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在了她的頸窩,順著衣領縫隙滑進去,燙得她心口一縮。
她猛地抬頭,撞進玄溟垂著的眼眸裡。那雙素來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竟盛著細碎的水光。
一滴淚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司遙……”他低聲道:“我快撐不住了。”
芸司遙震住了,她還沒見過玄溟這樣,屬於她的心臟在玄溟胸腔裡一下下跳動。
“帶我一起走吧。”他說。
酸意順著血管漫上來,從喉嚨口澀到鼻尖。
眼前的光影驟然開始扭曲,芸司遙心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
【警告!係統檢測您情緒波動,魂體不穩!警告!】
【警告!采取緊急離體措施!請做好準備!】
尖銳的機械音在腦海裡炸開。
芸司遙心口的抽痛已蔓延到四肢。
一股輕飄飄的力道不由分說地攜著她往上浮。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重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魂魄從那具殘缺的身體裡剝離。
係統:【您的魂魄不穩,不能有劇烈的情緒起伏。】
靈魂離體的眩暈感漸漸散去,芸司遙像團透明的霧,飄在玄溟麵前。
……這是怎麼回事?
係統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在您沒有選擇“脫離”還是“留下之前,魂魄會相對不穩。】
【如果同意留下,我會為您加固魂體,您的身體也會慢慢複原。】
芸司遙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身體軟綿綿的癱倒在玄溟懷裡。
他抱著她,表情有片刻的茫然。
芸司遙正要回答,就見玄溟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放下手中破碎的軀殼,抬起頭。
他視線精準無誤的對上半空中尚且還是魂魄狀態的芸司遙。
方才那點脆弱的水光瞬間被濃稠的陰鷙吞噬,薄唇翕動,聲音幽然扭曲,“……芸、司、遙?”
芸司遙一驚。
他居然能看到她的靈魂?
沒等芸司遙反應過來,他已驟然探手,五指如鉤,徑直穿過虛空中的薄霧——!
他死死扣住了她魂體的腳踝,一字一句道:“抓住你了。”
“……司遙。”
*
芸司遙耳邊突然炸開一陣喧天的喜樂。
紅綢似的音浪伴隨著鑼鼓與嗩呐,蠻橫地鑽進她的魂識裡。
“今朝良辰結佳偶,他日白首共此生。”
一幕幕畫麵如潮水般湧進她的腦海。
紙人紅袍加身,臉上畫著程式化的笑。
最前頭那對紙人夫妻,手裡捧著燙金的“囍”字,紙糊的嘴唇機械地開合著,重複著那句祝詞。
“恭祝二位新婚之喜,願此後琴瑟和鳴,歲月靜好,歲歲常相伴,年年皆安康!”
玄溟牽著身側那具“新娘”的手,微微頷首,道了聲謝。
喜樂還在響。
芸司遙眼前的畫麵宛如走馬燈般往前移動,來到了幾百年前——她死亡的那天。
她看見玄溟抱著那捧早已失了生機的枯骨,喉嚨裡滾出困獸般的嗚咽,在空蕩蕩的木屋裡絕望崩潰,徹底瘋魔。
她看見玄溟孤身闖入三界最凶險的蠻荒之地,魔氣與血汙纏在他身上,卻擋不住他眼底的偏執。哪怕隻尋到一粒疑似她骨灰的塵埃,也會如獲至寶般緊緊攥在掌心,仿佛那是能讓他活下去的唯一執念。
她看見他在破敗的木屋裡掛滿褪色的紅綢,燭火搖曳著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孤伶伶地映在牆上。
看著他時而低喚她的名字,時而又狂笑不止,狀若癲狂,可憐又可悲。
看著他為了那株能續接殘軀的靈草,與上古凶獸殊死搏鬥,胸膛被利爪撕開深可見骨的傷口。
看著他拚湊出破碎的軀殼,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笑著笑著又無聲落淚。
他坐在滿是塵埃的紅綢下,對著那具早已破碎不堪,隻能靠術法勉強維持形態的軀殼,自說自話,眼底翻湧的瘋癲混著偏執。
那件她臨死前穿的舊衫,被他小心翼翼疊放在錦盒裡。
錦盒外刻著的“司遙”二字,早已被他反複摩挲得發亮。
……卻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
“司遙,”玄溟將錦盒緊緊抱在膝頭,下巴抵著盒蓋,聲音輕得像要融進空氣裡:“……我好想你。”
喜樂聲還在響,可芸司遙的魂體卻控製不住地發抖。
她看著眼前抓著她腳踝、眼底翻湧著偏執占有欲的玄溟,才明白他如今的瘋癲與陰鷙,皆是因她而起。
他寧願求死,也不想這麼活下去。
是她救了他,也是她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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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進小黑屋了,難過QAQ,前麵所有世界的車都被我刪減過。心痛,快點放我出來,親手刪掉自己寫的一個個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