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張靈玉身後,眼睛不斷掃視著周圍隨處可見的柳樹,所有樹下都擺著簡易的香案,香爐插著幾炷香。
鎮民從樹下經過,都會放輕腳步,有個挑著擔子的老漢走到一棵柳樹下,竟然放下擔子雙手合十,低著頭念叨了兩句什麼,才又重新挑起擔子走開。
他們對這些樹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裡的。
可很快,前麵幾個相熟村民的議論聲,打破這裡的敬畏。
“聽說了嗎?瞎子李的兒子出事了。”
“能出啥事?他們家除了樹神,就數他兒子最寶貝了。”
“誒,這回可不一樣。他兒子啊,眼睛被戳瞎了。”
“啊?真的假的?是摔哪兒了?”
樂東聞聲腳步一頓,張靈玉也停下來,側耳聽著。李延湊到樂東跟前,眼裡閃著光,一副師爺真是牛逼的樣子。
前麵說話的是兩個婦人,她們一邊挑著小販的青菜,一邊壓低聲音繼續說:
“唉,他那兒子也是個書呆子,上茅廁都要舉著書看,這不腳下一滑摔倒了,最要命的是眼睛,還被他們家院子柳樹戳進去了。”
這話一出,周圍原本各忙各事的人,動作都慢了下來。
賣菜的不吆喝了,打鐵的錘子聲停了半拍,連那幾個追著跑的孩子都湊過來,豎著耳朵聽。
婦人見這麼多人聽,聲音反而壓得更低,可在這突然安靜的街上,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說也奇怪,那柳樹離著茅廁還有段距離呢,可那柳條跟變到跟前一樣,好像故意往眼睛上戳。”
“彆瞎說!”另一個婦人瞪他一眼,“神樹怎麼會這樣呢?”
“誒,我也不信啊。”婦人攤攤手,“可我親眼看見的。不光是我,好幾個人都看見了。喏——”
她忽然抬起手指,指向張靈玉這邊。
“方小先生當時就在場。”
唰的一下,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樂東心裡一緊,看向張靈玉。後者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衝著那兩個婦人,還有周圍看過來的人,拱了拱手。
“事已至此,確實令人惋惜。”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可這種含糊的態度,在這種時候,反而更讓人信服。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咋會這樣……”
“瞎子李就靠這兒子讀書當官養老呢。”
“唉,那寶貝兒子平時都不舍得打罵,誰知道這樣……該不會是得罪樹神了吧?”
“彆提了,就算之前沒得罪,現在也得罪了。”婦人又開口,聲音裡帶著點幸災樂禍:“剛才我路過,那瞎子李扛著斧頭要砍樹呢!”
“什麼?!”周圍一片驚呼。
“真砍了?”
“那倒沒有。”婦人搖搖頭,“被人攔下來了。可他嘴裡罵得難聽啊…”
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搖頭歎氣,有人竊竊私語,還有人臉上露出不安。
樂東站在人群邊緣,看著這些人的反應。
他們現在對信仰的態度,就從這一點點懷疑,一點點不安,像水滲進沙土裡,慢慢浸透,等積攢夠了,隻需要一個火星,就能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