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奧迪平穩地行駛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
引擎的低吟被隔絕在厚重的隔音玻璃外,隻餘下空調出風口細微的送風聲。
車窗外,成排的白楊樹像被按了快退鍵的膠片,蒼綠的身影裹挾著鄉間的塵土,轉瞬就跌進後視鏡的儘頭。
後座的陸源出神地望向窗外,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顯得有點心事重重。
此行省城,一半是公事,一半是私事。
公事是向省黨委政府專題彙報新州市經濟結構調整與商業環境整治的進展,這是他作為市委副書記的核心職責。
私事則是借機與施嫣正式完婚,了卻這樁人生大事。
可此刻,甜蜜的私事被工作的陰霾壓得幾乎沒了蹤影,滿腦子都是彙報材料上那些棘手的數據與問題。
陸源在彙報材料裡沒有套話也沒有避重就輕的表述,所以會顯得有些令人難堪。
因為前段時間的工作推進,確實有些拿不出手。
難怪這些天裡,耳邊會不時飄進來一些若有似無的議論。
“陸副書記是來當活雷鋒的?”
“救老人、抓歹徒,接受專訪,風頭都讓他出夠了,可這是市委副書記該乾的活?”
“不如調去公安局當政委,專業對口”……
這些冷嘲熱諷正在壓縮著他的政治空間。
救人也好,抓歹徒也好,都不是一個市委副書記的職責,那些事對於他的工作能力評估沒有多大的意義。
而真正關乎區域發展、關乎民生福祉的“正經事”,他卻遲遲沒能交出漂亮的答卷。
最棘手的便是那兩家被永興集團收購的國企轉型事宜。
常委會上,常天理帶著一眾常委一致推舉他分管此事時,似乎是對這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給予充分信任。可陸源事後才品出滋味,這哪裡是委以重任,分明是給年輕氣盛的他設下的鴻門宴。
整個新州官場都清楚,永興集團在本地盤踞數年,從來隻做集貿市場、房地產這類現金流快的買賣,壓根沒碰過實業的邊。他們花大價錢收購這兩家瀕臨破產的國企,醉翁之意從來不在廠房設備,而在廠區底下那片寸土寸金的地皮。
收購協議一簽,廠裡的老舊機器就被當成廢鐵處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的算盤——等風聲過了,就把地皮改造成高檔小區,賺個盆滿缽滿。
讓他來主抓轉型,說白了就是讓他去啃這塊根本啃不動的硬骨頭,等著看他撞得頭破血流,最後灰頭土臉地收場。
可他偏偏帶著團隊大張旗鼓地進廠區考察,連本地日報都登了他調研時的照片——這下可好,他徹底把自己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若是當初低調行事,即便最終不成,頂多落個“年輕乾部缺乏經驗”的評價,常天理他們也能順理成章地收走差事,既打壓了他的銳氣,又顯得“仁至義儘”。
可現在,他成了全城關注的焦點,成了老百姓眼中“力挽狂瀾”的希望。
一旦失敗,老百姓的失望會變成唾沫星子,乾部們的圍觀會變成公開的嘲諷,他這個市委副書記,就真的要在新州站不住腳了。
想到這裡,陸源不由得重重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