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從舊大陸過來的隊伍向著更後方的科恩城轉移的時候,葉格林卻沒有跟隨,他獨自留在了文德鎮。
此時的鎮子在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之後一下子空了許多。
主街上最後幾輛裝載物資的馬車也駛遠了,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轆轆聲漸漸消失在鎮口的方向,隻留下些微的塵土在午後靜止的空氣裡慢慢沉降。
食堂後門外牆根下,挨著土坯牆擺了幾張舊長條木凳。凳麵被磨得光滑,泛著經年累月使用後溫潤的舊色,邊緣有些毛糙。
葉格林坐在其中一張上,背靠著粗糙的土坯牆,一條腿隨意地伸直,另一條腿曲起,腳跟抵著褪色的凳腿。
他手裡拿著那柄老舊的櫻桃木煙鬥,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歲月和手掌浸潤得發亮的木質煙杆。
目光落在幾步開外被屋簷陰影切割出的明暗交界線上,那裡有幾隻螞蟻正排成不甚整齊的一線,匆匆忙忙地搬運著什麼細小的東西。
遠處的嘈雜聲似乎更遠了些,隻剩下風聲偶爾掠過屋頂茅草的輕響,以及後廚隱約傳來的、炊事班同誌收拾鍋灶時鐵器碰撞的叮當聲。
一個略顯熟悉的腳步聲從側麵傳來,不緊不慢地踏在泥土地上發出沉穩的聲響。
葉格林沒有立刻轉頭,直到那腳步聲在近前停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側麵照來的光線,在他腳前投下一片更濃的陰影。
他這才抬起眼。
斯塔林就站在這兒。
這位打了一年遊擊的指揮員一身塵土,軍裝打著補丁,有些地方的針腳還很散亂,一看就沒怎麼上心修補。
衣領的地方能看到汗漬乾涸後留下的淺白色鹽圈,腰間束著皮帶,皮帶上掛著一個磨得發亮的皮質彈藥盒和一個鐵皮水壺,水壺表麵有些凹痕。
他臉上覆蓋著濃密而雜亂的大胡子,但此刻沾滿了灰土,顯得有些枯槁。
但那雙眼睛,即便隔著幾步的距離望過來,也依舊很亮。
葉格林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身旁的長凳。
“坐。”
斯塔林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他解開腰間皮帶,將邊角有些開線的帆布挎包摘下來,放在腳邊的泥地上。然後他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兩人之間隔著半臂距離,但都沒多話。
葉格林掏出他的舊櫻桃木煙鬥,斯塔林也從內兜摸出個粗麻布小袋。
“剛從帝國軍那繳的高級貨,我們一人一袋。”斯塔林透過濃密的大胡子嘟囔道。
兩人之間有著很多的默契,就比如他們填煙絲的手法都是一模一樣的。
葉格林是用拇指和食指指尖細細地撚,然後輕輕按入鬥缽,一層層,壓得均勻而鬆緊適度。斯塔林也是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節奏。
仿佛這手藝是從同一個老師那裡學來,或者是在漫長歲月裡,於篝火旁、掩體後、行軍間隙中,互相看著,不知不覺就變得同步了。
“大胡子,借個火。”
葉格林填好煙絲,將煙鬥叼在嘴裡,含糊地說著,朝斯塔林伸出手。
斯塔林從褲兜裡摸出一盒火柴遞了過去。
火柴盒是舊的,邊角有些磨損,磷麵劃痕累累。葉格林抽出一根,在盒側輕輕一擦。
嗤啦一聲輕響,橘黃色的火苗竄起。
煙鬥裡的煙絲被點燃,發出細微的嗞嗞聲,隨即亮起一點暗紅。一股帶著堅果和焦糖氣息的濃鬱煙霧,混合著另一種更清冽、仿佛鬆木燃燒般的香味,從鬥缽口嫋嫋升起。
葉格林吸了一口,讓煙霧在口腔裡停留片刻,才緩緩吐出。灰色的煙靄在他和斯塔林之間彌漫開。
吐出一口煙後,葉格林才將手裡火柴盒還給了斯塔林。
斯塔林接過點燃了自己煙鬥裡的煙絲。他的動作更快,也更乾脆。
點燃後,他輕輕晃滅火柴梗,將焦黑的梗頭丟在腳邊的泥地上。
兩人都叼著煙鬥,沉默地吸了幾口。
屋簷外,午後的光線在牆壁陰影處靜靜地移動著,遠處的嘈雜聲似乎更遠了些。
在又吐出一口煙霧之後,葉格林將煙鬥從嘴邊拿開些,用拿著煙鬥的手輕輕磕了磕凳麵邊緣,發出篤篤的輕響。
他臉上帶著笑意,目光透過煙霧看向斯塔林說道:
“斯塔林同誌,在外邊打了一年遊擊戰的感覺怎麼樣啊?”
斯塔林也吸著煙鬥,煙霧從他濃密的、沾著塵土的胡須間湧出。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或者隻是在享受這片刻的安寧和煙草的滋味。
“也沒怎麼樣,就是到處跑,找機會咬帝國軍一口,咬完就跑。他們追,我們就鑽山溝。他們駐防,我們就騷擾補給線。”
“還是咱們在沼澤時期的那老一套。”
他頓了頓,拿起煙鬥,在凳沿上也輕輕磕了磕,抖掉一些煙灰。
“不過,這次南下接應米莉婭他們,倒是有點不一樣。”
葉格林聽著,也拿起煙鬥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他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之前聽米莉婭和魯金斯基他們說,你和薩布林同誌配合著,在下遊給咱們的小王子送了個大驚喜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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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林不是個擅長言語的人,但在葉格林麵前,他似乎願意多說一些。
“也沒給多大的驚喜,那個小王子這次隻不過是單純地在給我們添亂而已。他的主力部隊見情況不對就不動了,隻有一個師傻愣愣地衝了過來。”
“而且這個師的番號也不是我們之前見到過的,戰後從俘虜口中審問是從後方補充過來的。”
說到這,葉格林也拿起煙鬥,微微搖頭。
“看來,小王子是下了一副好棋啊,借我們的手去幫他鏟除刺頭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