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酒吧的價目表與帶脂粉的指尖
某二線城市“夜色”酒吧旁的便利店,總在入夜後飄著酒精與廉價香水的混合味道。我守在櫃台後,看林悅穿著緊身吊帶裙從咖啡館走向酒吧——今天是紅色的,領口彆著枚小巧的珍珠項鏈,在路燈下泛著微光;左手捏著部亮屏的手機,屏幕停留在社交軟件界麵,對話框裡寫著“我在前麵那家酒吧等你,環境挺安靜的”;右手攥著張折疊的價目表,邊緣被反複摩挲得發毛,指縫裡藏著點酒吧地毯的灰色絨毛,指甲塗著鮮豔的紅指甲油,卻在指尖處蹭掉了一小塊,露出原本的淡粉色。
她的隨身包永遠裝著三樣被精心藏匿的東西:酒吧定製的價目表,用透明塑料封著,“天使之吻”“浪漫套餐”幾個字被紅筆反複圈畫,背麵記著客戶信息——“小張:剛畢業,愛聊校園,易心軟”“李總:有錢,警惕性高,需誇品味”;母親的小照片,夾在價目表最後一頁,照片上母親坐在病床上,手裡舉著藥盒,背麵用圓珠筆寫著“進口藥800元/盒,每月2盒”;還有張皺巴巴的“話術腳本”,邊角被撕過又粘好,上麵印著“引導消費話術:‘難得見麵,喝點好的才配得上今天的氛圍’”。每次路過便利店,她都會進來買瓶礦泉水,指尖在冰櫃前頓幾秒,眼神裡藏著疲憊,卻在抬頭時立刻擠出笑容——那是種練過無數次的“自然微笑”,嘴角弧度剛好,卻沒抵達眼底。我遞水給她時,總能看見她化妝包夾層露出的病曆單邊角,還有手機屏保上弟弟的獎狀,她說“買水是為了‘潤嗓子’,跟客戶聊天要多說會兒”,指尖碰到礦泉水瓶時,我才注意到她的指腹沾著點脂粉,是補妝時蹭的,比同齡女孩的手更涼,也更僵硬。
上周暴雨夜,我關便利店門時,撞見她在酒吧後門的屋簷下哭。紅色吊帶裙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單薄的身上,頭發滴著水,臉上的妝花了大半;手裡攥著疊皺巴巴的現金,最上麵一張是50元,邊緣還沾著點啤酒漬——後來才知道,那是她誘導剛畢業的小張消費1.5萬元後,扣掉500元績效罰錢,拿到的3000元提成;手機屏幕亮著兩條消息:母親發來的“悅悅,咳嗽又加重了,醫生說要加進口藥”,弟弟發來的“姐,學費還差800元,下周要交”。
這時酒吧督導從後門出來,手裡拿著個文件夾:“林悅,今晚業績才1.2萬,還差6000元,要麼再約個客戶,要麼扣你1000元押金”。她趕緊用手背擦去眼淚,把現金塞進內衣夾層,從包裡掏出補妝粉餅,對著小鏡子快速補妝——粉餅蹭到了眼角的淚痕,卻沒敢停下,隻能對著督導點頭:“我再約個客戶,半小時內到”。等督導走後,她蹲在便利店門口,從包裡拿出母親的照片,指尖反複摩挲著照片邊緣,眼淚掉在塑料封麵上,暈開一小片水漬。我遞過去一包紙巾,她接過時,我看見她掌心有幾道淺淺的指甲印,是攥現金時掐出來的。
幫她撿過掉落的化妝包時,撞見她在便利店衛生間撕話術腳本。她背對著鏡子,手裡攥著那張印著話術的紙,眼淚落在“難得見麵”幾個字上,把油墨暈成一團黑。“昨天那個失業的大哥,說那8000元是他最後一點積蓄”,她聲音發顫,“他說想跟我處對象,我看著他的眼睛,差點就說了實話”。話音剛落,手機響了,是督導的電話:“客戶到了,趕緊過來,彆磨磨蹭蹭的”。她趕緊把撕碎的腳本扔進垃圾桶,用口紅重新塗了塗掉色的指尖,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嘴角上揚,眼神卻空茫,像在給自己戴上麵具。她的出租屋我去過一次,衣櫃最底層藏著件沒拆封的護士服,標簽上的價格還沒撕,是三年前的款式;化妝包最底層,壓著張“離職計劃”,上麵寫著“還差5萬醫藥費,再做10個月就走”,字跡被眼淚暈得有些模糊。
掃便利店門口時,我撿過她扔掉的泡麵包裝,上麵用馬克筆寫著“今日業績:1.2萬(提成2400元);支出:媽買藥2000元+弟學費800元=2800元(缺口400元);明日目標:1.8萬(約小張+李總);提醒自己:彆走心,彆抬頭看客戶眼睛”。那天早上,她在便利店買了包最便宜的泡麵,說“今天不用化妝,吃點熱的就行”——後來才知道,她前晚騙完小張,對著鏡子哭到淩晨,把妝全卸了,沒敢再塗口紅。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便利店玻璃門上打盹,夢裡全是她發消息的“噠噠”聲與酒吧的音樂聲。霓虹燈光透過酒吧的窗戶照進來,在她的價目表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她藏在眼底的淚光。
二、價目表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指尖傳來一陣刺痛。我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坐在便利店的長椅上,手裡攥著那張皺巴巴的價目表,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不停——早上8點,母親發來的消息:“悅悅,醫生說今天必須買進口藥,咳嗽得喘不上氣”;督導發來的消息:“林悅,今天必須完成1.8萬業績,押金扣了就彆想拿回去”。
窗外天剛亮,酒吧還沒開門,門口的地毯上還沾著昨晚的啤酒漬,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林悅。
摸向內衣夾層,昨天剩下的200元還在,疊得整整齊齊;化妝包裡,母親的病曆單硌著胸口,紙頁邊緣磨得發亮;手機裡,小張的聊天框停留在“明天見”,李總的備注後麵標著“重點,1.2萬目標”。隨身包的側袋裡,壓著三份“生存難題”:工作的“業績要求”(紅色標注“12點見小張:引導點浪漫套餐(1288元)+2瓶天使之吻(1776元);20點見李總:至少點至尊套餐(1.2萬);總目標1.5萬+”)、家庭的“牽掛線索”(“母親買藥:800元(今天必須轉);弟弟學費:800元(今晚轉);給母親打電話:騙說‘在做文員,今天不加班’”)、心理的“警報信號”(“愧疚感:彆想客戶難處;怕拆穿:準備‘手機沒電’‘朋友催’的借口;自我安慰:再騙這兩次,就夠媽這個月的藥錢”)。
我摸向口袋裡的零錢,200元,連買瓶進口藥都不夠,心裡像壓著塊浸了水的棉花——既怕母親斷藥,又怕麵對小張信任的眼神,手指攥著價目表,指甲掐進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早上10點,我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塗口紅時,手抖得厲害,紅色的膏體蹭到了嘴角,像道細小的血痕。手機響了,是小張發來的消息:“我快到了,給你帶了杯奶茶,你上次說喜歡喝珍珠的”,我盯著屏幕,眼淚差點掉下來——他記得我的喜好,我卻要騙他的錢。
中午12點,小張提著奶茶坐在我對麵,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衛衣,臉上帶著靦腆的笑:“林悅,你今天比昨天更好看”。我接過奶茶,指尖碰到他的手,是暖的,而我的手卻冰涼。按照腳本聊校園話題,他說起大學時的社團活動,眼睛亮晶晶的:“要是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聊到一半,我假裝看手機:“我手機快沒電了,要不我們去前麵那家酒吧坐吧?我常去,環境挺好的”,聲音輕得像在說夢話。小張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聽你的”。
下午3點,酒吧裡還沒多少人,督導坐在角落盯著我們。我拿起價目表,手指在“浪漫套餐”上頓了頓:“我們點這個吧,有雞尾酒還有小吃,挺劃算的”。小張湊過來看價目表,眉頭皺了皺:“1288元?有點貴”。我趕緊彆開眼,重複著腳本裡的話:“難得見麵,喝點好的才配得上今天的氛圍”,心裡像有根針在紮。他沉默了幾秒,還是點頭:“行,聽你的”。
督導走過來遞了個眼神,我硬著頭皮又說:“你不是喜歡喝甜的嗎?再點兩瓶‘天使之吻’吧,口感挺好的”。小張愣了愣,還是點頭:“好”。等服務員把酒端上來,他拿起酒杯遞給我:“乾杯,希望以後能常見麵”,我接過酒杯,指尖發抖,沒敢碰他的眼神——怕看到裡麵的期待,自己會崩潰。
晚上8點,李總坐在卡座裡,穿著西裝,手裡把玩著手機:“你常來這兒?”我趕緊編借口:“我朋友開的,偶爾來幫忙照看”,拿起價目表推薦“至尊套餐”:“您這麼有品味,這個套餐最配您了,裡麵的紅酒是進口的”。他冷笑一聲:“你是酒托吧?”我心跳瞬間加速,趕緊假裝生氣:“您怎麼這麼說我?我隻是想跟您好好聊天,您要是不相信,我現在就走”,說完假裝起身。他拽住我的手腕:“坐下,點吧,我倒要看看你能騙我多少”。
晚上10點,李總簽單離開,消費1.2萬,我拿到2400元提成。督導笑著拍我的肩:“不錯,今晚業績夠了”,我卻站在原地,手裡攥著現金,指縫裡全是汗。小張發來消息:“今天玩得很開心,下次再約你”,我盯著消息,眼淚終於掉下來——他還以為我是真心想跟他做朋友。
晚上11點,我在便利店ATM機給母親轉了800元,給弟弟轉了800元,口袋裡還剩1000元。走到酒吧後門,蹲在屋簷下,從包裡拿出母親的照片,指尖反複摩挲著照片上的藥盒,心裡默念:“媽,再熬幾個月,我就不乾了”。
三、假麵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便利店空調的涼意。我摸向掌心,沒有指甲掐出的刺痛,隻有櫃台邊緣蹭的小劃痕。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酒吧附近的社區群消息:“林悅母親的醫藥費有著落了!社區幫申請了慢性病補助,進口藥能報銷70%;她弟弟拿到獎學金,還兼職賺了學費;林悅找到份藥店收銀的工作,昨天已經去上班了!”
我跑到藥店,看見林悅穿著白色的工作服,頭發紮成馬尾,沒塗口紅,臉上是淡淡的笑容——沒有了吊帶裙的緊繃,也沒有了脂粉的厚重。她正給一位老人拿藥,耐心地講解用法:“這個藥每天吃一次,飯後半小時吃”,指尖在藥盒上輕輕劃過,是暖的。
母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裡拿著新的病曆單:“多虧了社區的補助,現在吃藥不用那麼貴了”;弟弟站在貨架旁,幫著整理藥品:“姐,我周末去兼職,能幫你分擔點”;李總走進藥店,手裡拿著個信封:“這裡麵是1.2萬,你不用還,就當是我幫你媽的”,林悅趕緊搖頭:“謝謝您,不用了,我現在能賺錢了,以後會還您的”。
她從抽屜裡拿出那件沒拆封的護士服,笑著說:“等我攢夠錢,就去考護士證,以後就能照顧我媽了”;化妝包放在櫃台上,裡麵沒有了價目表和話術腳本,隻有母親的照片和弟弟的獎狀;手機屏保換成了藥店的工作證,上麵寫著“收銀員林悅”。
“林悅,來瓶礦泉水!”她看見我,笑著揮揮手。風卷著藥店的藥香,像在應和她的笑聲。我遞過去一瓶水,突然明白她價目表裡的秘密——那些鮮豔的口紅、虛假的笑容、撕了又粘的腳本,不是“墮落的證明”,是她把對家庭的愛,融進了每一次掙紮裡,把對救贖的渴望,藏在了每一次良心譴責中。就像那枚珍珠項鏈,看似普通,卻藏著她對母親的牽掛;就像那張離職計劃,看似卑微,卻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明天我還要來便利店上班,林悅昨天說“周末休息,要帶母親去公園散步,還要來便利店買些水果”。順便問問她,護士證備考得怎麼樣,母親的咳嗽好點沒,我也想聽聽,那個終於摘下麵具的女孩,笑著說起這些時的聲音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