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的空氣在這一刻有了一種奇怪的厚度。
不是天氣變化的悶熱,而是一種——時間被疊加、卻又無法完全融合的錯感。
蘇離站在街口,目光落在對麵公交站的電子牌上。
上麵同時閃爍著兩組倒計時:
【下一班車:2分21秒】
【下一班車:2分20秒】
數字幾乎同步,卻總差一秒。
更詭異的是,每當她眨一次眼,兩組倒計時的順序就會互換。
像是有人在用兩個時鐘同時指揮這片空間。
“你感覺到了?”林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他走得很快,像是剛剛躲過一陣風暴,深灰色外套上還有沒乾的水痕。
“這是延遲信號引發的第一種症狀——時間擠壓。”
“延遲信號?”
蘇離偏過頭,眼神裡帶著警惕,“你又給我的副本塞了什麼?”
“不是塞,是——”林燼在她麵前停下,手指在空氣中劃開一個半透明的投影麵板,“把你說的話,延遲0.5秒送出去。這樣,你的回應不會和調試映像的回應重疊。”
蘇離盯著那行【延遲:0.5s】的字樣,半信半疑:“它就不能模仿延遲?”
“可以,但代價很高。”林燼收起麵板,“調試映像是係統的自動生成體,它依賴副本的即時語境。我們人為插入的延遲,會讓它失去部分語義同步——就像一首歌忽然掉了半拍。”
“聽起來很方便。”蘇離抬了抬下巴,“可你不打算說說這東西的副作用?”
林燼沉默了兩秒,才開口:“副作用是……你可能會聽見不屬於這個副本的回應。”
蘇離眯起眼。
“意思是——去中心化副本的回應也能穿進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林燼的語氣像是咬住了什麼話,“延遲讓你的通道變寬了,但你得自己辨認哪些是真正的援手,哪些是係統的假門。”
蘇離沒回答。
她轉身,視線越過街口那排褪色的商鋪。
在一家關了燈的理發店玻璃上,她看見——自己。
準確來說,是另一套自己。
她站在理發店裡麵,穿著和此刻完全不同的衣服,手裡拎著一個紙袋。
她的唇在動,像是在對外麵某人說話,可外麵的她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你看見了吧?”林燼低聲問。
蘇離緩緩收回視線,“這是……調試映像?”
“不確定。”林燼的手指微微收緊,“這就是時間擠壓——兩個不同版本的‘你’,在同一時間落在了同一空間投影裡。”
理發店裡的“她”忽然抬起頭,目光精準地對上蘇離。
那雙眼睛是極輕的笑意——不帶挑釁,也不帶敵意,像是在確認什麼。
下一秒,理發店的玻璃表麵浮現出一行微弱的字:
【你是延遲的那一個】
蘇離的心臟猛地一緊。
“林燼,你看到了嗎?”
林燼的目光盯著玻璃,卻什麼也沒看見。
“看不到。”
他低聲說,“這句話,是隻投給你的。”
空氣像被拉得更緊,街道邊緣的色彩開始出現顆粒狀的閃爍。
蘇離意識到——延遲信號正在撕開副本的某個分層結構。
如果她不離開這裡,這種“重疊”會迅速蔓延。
“走。”林燼已經向另一條小巷示意,“在它試圖對齊你們兩個之前。”
但蘇離沒有立刻跟上。
她最後看了玻璃裡的“自己”一眼,那個人微微揚了揚手,動作極輕——像是要遞給她什麼。
可下一瞬間,玻璃像被擦掉的畫布一樣恢複透明。
理發店空無一人,隻有陳舊的旋轉椅在慢慢轉動。
小巷像一本被翻到中縫的舊書:磚縫裡有灰,牆皮鼓著一層潮,頭頂是一線被切成鋸齒的天。
“彆回頭。”林燼壓低聲音,“延遲一開,重疊會主動找你。越看它,它越有理由繼續。”
蘇離點了點頭,卻把指尖輕輕抵在牆上。灰落下一點,她心裡反而定了定——有地。
他們走到巷中段時,第一道“延遲回聲”貼著耳廓滑過——不是係統提示,不是人說話的口腔氣流,而是一種被送遲半拍的自己:
【……聽見。】
那是她半秒前對林燼“走”的無聲應答,如今才被送達。
緊接著,第二段聲音撞上來,音色和她高度相似,卻不在半拍——
【已經在這兒。】
林燼抬眼:“這句不是你。”
“不是。”蘇離把中繼麵板按在掌心,沒開屏,隻讓掌紋去觸那層溫度,“它不遵守延遲。”
“第三方。”林燼判斷,“或者是係統在模擬‘準實時’。”
“先按第三方處理。”她把腳尖向前一點,踩了踩巷子右側的青磚,“附地。”
磚混的沉硬感順著鞋底回到小腿,像一道可以抓住的線。
“問題在這兒,”林燼道,“延遲會放大‘誰先說’。如果第三方搶在你半拍前,它就有機會冒充你的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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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給它一個它搶不走的前提。”蘇離停下,“零代詞——不成立。我們不說‘你’。”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在空氣裡劃出一個極窄的圈,像從口袋掏出一枚看不見的小桌:“本體發言,需落地。”
半秒後,她剛才的這句話才被延遲送出,一前一後疊在巷口陰影裡。
那道不遵守延遲的聲線果然頓了一下,像是撞上了門檻。
“繼續走。”林燼說。
他們走過一段牆麵,牆上的碎鏡突然映出兩個人影——兩個蘇離:一個與她同步向前,另一個停在原地,側臉微揚。停住的那個開口,嘴型清楚,卻讓人心裡一緊:
【半秒前的“我”已經拒絕;半秒後的“我”會同意。】
“這是挑撥。”林燼立刻道,“它要讓你在‘現在’和‘延遲’裡對撞。”
蘇離沒接話,反而抬腳把鞋跟重重敲了一下地麵。
咚。
巷子窄,回聲很乾淨。
“由‘地’決定回應落點。”她低聲,“不是由‘聲’。”
她側過頭,對林燼做了個極小的手勢:“問我。”
林燼明白了:“——是否繼續使用0.5秒延遲?”
半秒後,延遲回聲才將她的“是”送出;與此同時,那道不延遲的聲線搶在前麵:
【否。】
兩道答案幾乎在同一點炸開。
地麵輕輕一顫,像在等判詞。
蘇離沒有抬嗓,她隻是把鞋尖從青磚挪到巷中那塊磨得發亮的石麵:“這裡。”
會話場域無形地亮了一下,像一盞隻在她識域裡可見的小燈:
【附地:巷中—磨石】
【答案采信:落在磨石的那一個】
延遲“是”落下;“否”無地,作廢。
“你在用地搶答。”林燼笑了一下,笑意很薄,“這法子粗,但有效。”
“粗才有抗性。”蘇離道,“它想在‘先’裡贏我,我就在‘落’裡贏它。”
話剛落,第三道聲音忽然從上方擲下來,像有人在樓頂倒了一桶水——
【記錄編號:7橫帶中繼測試片段】
【對向詢問:是否允許跨副本回執進入?】
“不是係統。”林燼刹住腳,“這是現實端試投——有人在用舊接入口敲你的門。”
蘇離盯著那串“7”,胸口一緊。
她記得這串編號,它曾經把林燼送到她麵前,也曾把她送進一次“遲到的救援”。
“回執要落地。”她條件反射地說。
巷子上方的聲音好像愣了一下,片刻後,牆縫裡真的落下了一小片紙灰,像誰把一張票從磚裡抽出來。紙灰沾到她鞋頭,帶著微溫。
【附地成立】
【第三證:?】
“要第三證。”她抬眼,“不是‘誰都行’,要我定的人。”
風從巷尾穿過,一點桂皮味飄來——她下意識想到市集,想到那個“聞一聞就知道誰心虛”的香料攤主。
在她還沒開口時,一道並不屬於此巷的嗓音從牆對麵穿過來,像有人隔街喊話:
“我證。”
短短兩字,卻帶著那股混著茴香和桂皮的暖,“她剛才說‘由地決定’,不是逞強,是怕你們拿‘說早半拍’占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