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走出資料室沒多久,就察覺到副本的空氣密度發生了變化——不是溫度、不是氣壓,而是一種更細微的“敘事濃度”被人為提高了。
她的感官仿佛被放進了一台正在緩慢旋轉的投影儀裡,眼前的一切依舊熟悉,但在每一次眨眼之間,都有細節被重寫:一個原本拎著菜籃子的老太太,下一秒換成了手拿咖啡杯的中年女人;剛才還是關著卷簾門的麵包店,轉瞬間變成了擺滿藥罐子的草藥鋪。
——劇本正在被實時覆蓋。
“係統在進行角色重寫。”昭淵的聲音低沉下來,“它不是替換你,而是讓彆的角色‘長成’你。”
蘇離停下腳步,目光追隨著街對麵的一道身影——那是個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的女孩,穿著淺灰色風衣,手中捏著一把折疊傘。她站在玻璃門前,微微低頭看自己的倒影,臉色蒼白、額發淩亂,動作神似蘇離自己。
那一瞬間,蘇離甚至以為那就是自己。
可下一秒,她聽見那個女孩對著自己的倒影低聲說了句:“我們得快一點,副本時間不多了。”
那不是她的聲音,但字句的節奏、語氣的輕重、連呼吸的間隙,都和她平時說話如出一轍。
——像是有人用她的語言模型,套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上。
“它在做的,不是複製,而是嫁接。”昭淵分析道,“係統會挑選副本中與目標人格相容度最高的角色,將你的語言、習慣、情緒觸發模式嵌進去,讓他們自己去解釋為什麼會變成‘你’。”
蘇離還未來得及回應,就聽見左側的巷子裡傳來腳步聲。
一個穿著運動外套、背著深灰色雙肩包的青年走了出來,手裡還握著一瓶礦泉水。那姿勢、那笑意、那目光裡的沉靜和專注——是林燼。
但這一次,他沒有直接看向她,而是徑直走向那個灰風衣女孩,把水遞過去,像對一個久彆重逢的人說:“你還好嗎?我以為你已經被重置了。”
女孩接過水,輕輕笑了笑:“我沒事,你才是——還在巡邏任務裡嗎?”
林燼點頭,笑容很淡:“總得有人盯著。”
兩人對話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專為她蘇離而設,卻在眼前演成了兩個“彆人”的故事。
蘇離感到一種奇異的失重感——她是旁觀者,可台詞、動作、暗示,全都來自她和林燼之間的過往互動。
“你看懂了嗎?”昭淵在她耳邊低聲提醒,“係統不僅在重寫角色,還在重寫關係——你的‘你’,可以是任何人。”
第三個“她”出現在一處廢棄的電車站。
這個版本的“蘇離”比真實的她年長一些,表情鎮定,眼神裡帶著淡淡的審視感。她沒有任何多餘的寒暄,開口就是一句:
“你在找我?”
真正的蘇離怔了一瞬:“為什麼你會長成這樣?”
“因為有人得替你走到最後。”女人平靜地說,“而你可能走不到那一步。”
蘇離想笑,卻沒笑出來。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人並不是在模仿她,而是接管了她未完成的部分——那種從容、那種篤定、那種像已經預見結局的篤信。
這比語言嫁接更可怕,因為它讓她看到一個可能比自己更完整的自己。
“它會以你為原型。”昭淵的聲音壓得很低,“這就是第三階段的入口。”
蘇離沒回應,隻是盯著那個女人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係統的機械感,甚至連被調試過的痕跡都看不出——仿佛她本來就該存在。
林燼的身影再次從街角經過,這次,他甚至沒有停下腳步,隻在擦肩而過時,低聲說了句:“你得選一個‘你’留下。”
街景輕微震蕩,三個版本的“蘇離”並存於同一個畫麵中。
她們互相沒有敵意,也沒有親近,隻是安靜地存在,各自忙碌,像是被允許在同一時間軸上共享這段城市的陽光。
係統沒有發出任何衝突警告。
這才是最詭異的地方——它已經默認了多重“蘇離”的合法性。
而這意味著,原始的她,正在失去唯一性。
街道表麵像是安靜的——陽光、影子、腳步聲全都按照副本的節奏流淌著。
可蘇離感覺,腳下的每一寸地麵都在暗暗滑動,就像一張緩緩移動的傳送帶,把她送往某個自己未曾指定的方向。
三個“蘇離”依舊在各自的區域活動。
灰風衣女孩和林燼坐在咖啡店的露台,像兩個剛剛從風雨中走出的舊識,彼此交換著平靜的敘述;運動外套的青年林燼時而低聲笑,時而微微側頭傾聽,完全沉浸在這段不屬於蘇離本人的情緒軌道中。
年長版本的“蘇離”坐在電車站的長椅上,目光一直追隨真正的蘇離,但沒有主動走近。她像一個等待機會的觀察者,靜靜地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
而真正的蘇離——站在街口,像被迫置身於一場對她的現實進行改寫的公開彩排。
“你有沒有注意到,”昭淵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這三個版本都在不斷說出‘你’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