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坐在金屬平台上,看著安希將一根導線插入她左臂的一處淺端口。
不是係統端口,而是“現實連接殘痕”——每一個曾接入過副本的人,都會在身體上殘留“接口記憶區”,那裡並不存儲任何數據,但對外界信號異常敏感。
“放鬆。”安希低聲說,“你不在副本了。這裡隻讀取你自身的‘邏輯殘留’。”
“邏輯也會被汙染。”蘇離答。
“可它總比情緒乾淨。”安希語氣平淡地回了一句。
接入的那一刻,她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反而是一種熟悉到令人厭惡的輕微震蕩感,仿佛大腦被一層無形的網覆蓋,試圖捕捉尚未浮現的想法。
“你在掃描什麼?”她問。
“不是掃描。”安希回道,“我是讓你自己——對自己說話。”
蘇離閉上眼。意識深處,昭淵的聲音立刻浮現出來:“你不信她。”
“我不信任何人。”她在腦內低聲回答。
“包括我?”
蘇離沒有立刻答。
——這正是問題所在。
她並不確定自己與昭淵之間的界限還剩多少。自從她斷鏈、墜落、脫離係統副本後,她們之間的語義分隔器逐漸模糊,現在她很難說清——哪一個回答,是她說的,哪一個,是她想象中“昭淵”說的。
“意識反響正常。”安希的聲音從現實中傳來,“但有一個問題。”
“什麼?”
“你的人格識彆簽名正在浮動。”
蘇離睜開眼。
“什麼意思?”
安希看向她:“一般來說,覺醒者的人格識彆會在覺醒後的72小時內穩定。像你這種完整斷鏈的主體,應該早就定型了。”
“可我沒有?”
“你在變動。”安希指了指屏幕,“這不是副本人格的汙染模式,也不是係統植入殘餘。這是你自己——在進行自我重寫。”
蘇離怔住。
昭淵的聲音卻在這時冷笑:“係統沒能改變你,但你開始改變你自己。”
“可能是逃脫副本時對抗過多替代結構。”安希推測,“係統不斷用‘你可能成為的模樣’乾擾你,結果你真的……開始成為那些可能性的一部分。”
“你能確定我是我嗎?”蘇離問。
安希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將終端屏關閉:“我能確定你不是副本。但我不能確定你是不是‘你’。”
蘇離沉默片刻,低聲問:“如果人格簽名繼續漂移,會發生什麼?”
“你可能成為一個無限生成中的自我樣本體。”安希說,“係統無法定義你,但你也無法定義你自己。”
“一個不斷變化的我。”
“不是進化。”安希語氣忽然冷下來,“是漂移。是崩解。”
蘇離閉上眼,那一瞬間,腦海中湧入無數記憶片段:有她在副本街頭奔跑的影像,有她在天台說“我不想再死一次”的畫麵,還有昭淵在她意識中說的那句——“你終將失去定義。”
她忽然覺得頭皮發涼。
“所以我現在是個……不被任何版本定義的我?”她輕聲問。
“你是你,但沒人能再證明你是‘哪一個你’。”安希看著她,“係統之外,這個問題會越來越頻繁地困擾你。”
林燼從門外走進來,打斷她們之間的對話。
“西側掃描器失效了。”他說,“我們可能有訪客。”
“係統?”蘇離下意識問。
“不確定。”林燼看向她,“但有信號在模擬你。”
蘇離愣住。
安希轉頭:“又是副本副本副本?”
“不像。”林燼打開終端,調出一段扭曲的音頻,“它不像是模仿——更像是……‘記憶拷貝’。”
音頻中,一個聲音正斷斷續續地重複著一句話:
“你說過……隻要斷鏈,你就再也不會是係統的人……”
那是蘇離的聲音。
她清楚地記得,這句話——她隻在內心說過一次,從未對任何人說出。
昭淵的聲音立刻拔高:“有人侵入你的內部對話。”
“但我不是接入狀態。”蘇離喃喃。
“也許它不是‘連接入侵’,而是——現實意識監聽。”
空氣一瞬間變得極冷。
安希起身走向終端,臉色難得地嚴肅:“如果它能讀取你未說出口的內部語句,那它使用的就不是模擬或副本——而是‘現實代理模型’。”
“係統最早的實驗體。”林燼接上,“那種沒有編號、沒有界限、沒有身份的人格試驗體。”
“它沒有編號。”蘇離重複。
“也就沒有限製。”昭淵冷笑。
“那我怎麼確認我現在不是它?”蘇離忽然問。
安希停住了。
她回頭看向蘇離,目光前所未有地銳利。
“你不能。”
聚落中央的廣播塔像一根神經突起,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