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廢墟的裂縫間灌進來,像是失憶的低語,又像是過去不甘消散的聲音。
蘇離站在資料室中,手指緊握著那份標注著“Δ44重設失敗,身份喪失”的檔案紙角,指節泛白。她知道那不是偶然落在這裡的——它像是某個無聲的提醒,提醒她並不是“從副本中醒來”,而是“從無數次重設中苟存”。
“我想知道,我到底被重設過幾次。”她轉頭,望向林燼,聲音像玻璃劃過石麵那般輕卻銳。
林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向牆角那台破舊的處理終端,在灰塵中翻出一根接入線。他的動作小心而熟練,把線插入控製台的數據口,另一端嵌入他手臂上的接口節點。
“裂解者曾試圖破解係統部分封鎖區,”他低聲道,“我們在這裡恢複過一個係統的備用緩存分片,可能……還能挖出你留下的痕跡。”
“痕跡?”蘇離像是在重複,又像是在懷疑,“你是說,我在這片死區中……留下過什麼?”
“或者說,你曾是這裡的一員。”
隨著數據注入,控製台的屏幕發出模糊的藍光,一串串亂碼從底部向上翻滾,很快穩定為一段靜態影像。
畫麵中,一個身穿暗灰製服的女孩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塊電池殘骸,反複拆裝,一遍又一遍。
那是——蘇離。
“我……”她往前一步,幾乎要撞進屏幕,“這不可能,我根本不記得這一段。”
林燼沒有說話,隻輕輕按下控製麵板,切換了另一個角度的記錄。
新的畫麵中,她或者說,那具與她一模一樣的身體)正站在一個鐵皮門前,與另一個人爭吵。畫麵無聲,但情緒極烈,最後那個人猛地拍開門,而“她”卻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這是你被第一次放逐的記錄,”林燼緩緩道,“那一次你選擇留下,沒有加入裂解者。”
蘇離看著那畫麵裡的“她”,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情緒像潮水一樣湧來:那是她,那不是她。她能看懂那個人站立的姿勢、習慣的手勢,但完全想不起當時的心情與理由。
“我被重設後,關於這裡的一切都被清空了。”她低聲說,語氣有些遲疑,“但這具身體,曾經——留下過太多痕跡。”
“所以你要知道一件事。”林燼將控製線拔出,轉身望向她,“我們不是‘第一次’見。”
蘇離怔住。
“你曾參與過裂解者一次大型信息戰。”林燼道,“你用一次自我引爆來換取了主係統三分鐘的防火牆失控時間……那時候,我是執行掩護的隊員之一。”
空氣像被凍結了幾秒鐘。
“可我沒有任何關於你的記憶。”蘇離看著他,喃喃道。
“因為你的主識核在那次‘犧牲’中熔斷了。”林燼一字一句地說,“你現在的自我,是備份人格中的某一條分支重構而成,編入了Δ44,但不再擁有當時的完整記憶。”
蘇離聽懂了。
她並不是唯一的蘇離,也不是第一次的蘇離。
而她如今所擁有的“蘇離”,是某個曾經版本在戰鬥中燃儘之後,係統又從邊緣數據中“撿回來的副本”。
她看著控製台上的自己,嘴角浮出一抹諷刺的笑:“所以這就是自由意誌?被一次次刪除、一次次偽裝後,告訴我你‘依然是你’?”
林燼沒有辯駁。他隻是沉靜地看著她,像是在等她自己得出結論。
“不是係統困住了我。”蘇離忽然開口,“是‘我是誰’這個問題,把我困住了。”
她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再睜眼時,眼神恢複清明:“我不是第一次成為蘇離,也不是最後一次。那就讓我決定——哪一個才是我。”
林燼眼底終於掠過一絲笑意:“這句話,你之前也說過。”
“是嗎?”她挑眉,“那就讓現在的我說得更徹底。”
她伸手按下控製台,屏幕上的影像全數刪除。她不再留戀過去留下的“她”,而是抬頭看向通向更深處的門。
“走吧。”她說。
“去哪?”
“去那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
——屬於她的路徑,不能再依賴舊的記憶和痕跡。
要打破連接,唯有從未連接過的地方出發。
資料室外,風聲正漸漸變小,像是一場舊時代的低語終於被聽見,慢慢沉入了廢墟之下。
蘇離和林燼沿著殘牆之後的一道狹縫穿行。光線從高處坍塌的天頂斜照進來,像是一條條被剪斷的舊日神經線,照不進黑暗,但提醒著他們還活著。
“你確定我們不再接入主連接區?”林燼回頭望了一眼身後漸遠的檔案區。
“接入就意味著被重新定義。”蘇離低聲說,“而我現在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再一次被‘誰’來告訴我,我是誰。”
她的語氣平靜,卻像是一道難以逆轉的分水嶺。
林燼沒有再勸。他知道,這一次蘇離的路徑,已經徹底脫離了係統記錄的所有“預測分支”。
他們穿過一條已經廢棄的數據管道。管道內壁上依稀還能看到殘存的信號裂紋,像是神經網絡曾經過載留下的燒痕。蘇離的手指劃過這些裂痕,心頭卻突然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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