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阿依的銀飾日記
我叫阿依,是大涼山的彝族姑娘。我的書包上掛著個銀蝴蝶,翅膀上刻著三朵小花——那是我跟著阿木師傅學做的第一件銀飾。當時錘子沒拿穩,蝴蝶的左翅膀敲得有點歪,銀鈴也隻鑽了個小孔,搖起來“嗡嗡”響,像蚊子叫。但師傅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我的頭,說:“銀記事兒,你手抖的樣子,它都刻在花紋裡了,歪了也稀罕。”
今天是火把節,天剛擦黑,寨子裡就飄起鬆脂和烤土豆的香味。阿媽蹲在火塘邊給我戴銀冠,冰涼的銀片貼著額頭,上麵的銀鈴“叮叮”響,驚飛了屋簷下的燕子。“輕點,”阿媽用紅繩把銀冠係在我的“英雄結”上,繩結要打七個圈,“你阿爸為了這頂銀冠,把家裡最肥的三隻羊趕到縣城,換了五斤好銀料。你看這太陽紋,十三道光芒,一道都不能少。”我知道十三道光芒的意思,就像寨後的十三棵老核桃樹,每棵樹都有自己的枝丫,根卻在地下緊緊纏在一起。
阿木師傅的銀匠鋪藏在最大的那棵核桃樹下,土坯牆被炭火熏得發黑,牆上釘著密密麻麻的銅鉤,掛滿了打好的銀飾:有小孩戴的銀鎖,上麵刻著“長命百歲”;有姑娘們的銀耳環,吊著重甸甸的銀墜子;還有男人係的銀腰帶,上麵的鳥獸紋栩栩如生。師傅今天在給阿芝姐姐打銀嫁衣上的銀扣,銀水在坩堝裡“咕嘟”冒泡,像小魚在吐泡。他左手握坩堝鉗,右手拿長柄勺,手腕輕輕一抖,銀水就“嘩”地倒進木雕模具,蒸騰的熱氣裡,我看見師傅的額頭上全是汗,像撒了把碎銀。
“阿依,來試試敲羊角紋。”師傅把一把小錘子遞給我。錘子的木柄被磨得發亮,上麵刻著個小小的鷹頭——那是師傅的師傅刻的。我握著錘子,手心裡全是汗,一錘下去,銀坯上的羊角紋歪成了月牙。師傅在旁邊笑,露出兩排黃牙:“沒事,就當給羊角加了個小彎鉤,像你上次放羊時,總愛拉著領頭羊的角不肯放。”他拿起自己的大錘子,“當當當”敲了三下,歪掉的紋路旁邊就多了朵小野花,“你看,銀會原諒人,還會幫你把錯處變成好看的樣子。”
阿芝姐姐的銀嫁衣攤在鋪子裡的木板上,亮得晃眼。銀冠有半尺高,上麵的鳳凰嘴裡叼著銀珠,珠串垂到肩膀,走路時“嘩啦”響;銀圍腰上刻著好多小人,有的在犁地,有的在打蕎子,還有的圍著篝火跳舞。“這是咱們彝族的老故事,”阿芝姐姐摸著銀圍腰給我講,“最前麵那個戴鬥笠的,是咱們的祖先,後麵跟著他的五個孩子,再後麵是孫子、重孫子……”我蹲在地上數了又數,小人密密麻麻的,足足有五十六個。師傅正在給最後一個小人刻臉蛋,他說:“五十六個,像咱們國家的五十六個民族,手拉手走在一條路上。”
天黑透的時候,火把點起來了,漫山遍野都是跳動的火苗,像天上的星星掉在了地上。我戴著銀冠跟著大人們跳舞,銀鈴的響聲混著蘆笙的調子,真好聽。阿木師傅舉著最大的火把,他的銀腰帶“當當”響,像在打鼓。跳著跳著,我突然發現每個人的銀飾都在發光:阿媽的銀項鏈反射著火光,像條小蛇;阿爸的銀戒指套在大拇指上,亮得像塊小太陽;連剛會走路的小表弟,他的銀手鐲都在地上照出兩個圓光斑。這些光合在一起,像一條亮晶晶的河,圍著篝火轉圈。
“阿依,知道銀為什麼發亮嗎?”阿媽拉著我的手,往寨子裡走。夜風帶著鬆脂的香味,吹得銀鈴“叮鈴”響。“因為銀是太陽的碎片,”阿媽指著天上的星星說,“祖先把太陽的光藏在銀裡,讓咱們走到哪都帶著暖。”我摸了摸書包上的銀蝴蝶,翅膀上的小花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突然覺得,這隻歪翅膀的銀蝴蝶,比任何時候都亮。它記得我敲錘時的慌張,記得火把節的熱鬨,記得阿木師傅的笑聲,也會記得,我們彝族的故事要一直傳下去。
藏族:次仁師傅的金器劄記
我叫次仁,是跑馬山寺廟的金匠,做金器已有四十三年。我的工作台是塊老梨木板,用了快三十年,表麵被刻刀劃得縱橫交錯,最顯眼的是中間那個深深的凹痕——那是我師傅年輕時鏨刻佛像時,錘子打滑砸出來的。他臨終前握著我的手,讓我摸那個凹痕:“你看,金器上的錯痕,就像經書上的批注,是時光留下的念想,擦不掉,也不用擦。”
今天要給大殿補一尊小金佛,是十年前我親手做的,去年冬天被香客不小心碰掉了耳垂。晨光透過經堂的彩繪窗欞,在地上投出五顏六色的光斑,正好落在我攤開的金料上。這是塊“九八金”,含著兩分銀銅,用牙齒輕輕一咬,能留下淺淺的牙印。“太純的金軟得立不住,”師傅以前總說,“混點銀銅,才能讓佛站得穩,像咱們做人,得有骨氣,也得有韌性。”
熔金要用酥油燈,不能用炭火。酥油的火溫不高不低,像喇嘛念經的語調,柔和卻有力量。我把金塊放進紫銅坩堝,架在三盞酥油燈中間,看著它慢慢變軟、發紅,最後化成亮閃閃的金水。金塊融化時會“咕嘟”冒泡,師傅說那是金在“說話”,要用心聽。我年輕時總聽不出名堂,現在卻能聽出些門道:泡多且密,說明金夠純;泡少且大,可能混了雜質。今天的金水泡子又小又勻,像春天下的小雨,我知道,這是塊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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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細銅絲把金水舀進模具時,手要穩得像山。我屏住呼吸,手腕輕輕傾斜,金水就順著銅絲“嘶”地流進模具,泛起一層薄薄的金皮。這時候不能說話,不能咳嗽,連呼吸都要輕——師傅說金水裡住著“金精靈”,動靜大了會嚇跑它們,做出來的金器就不亮了。我年輕時不信,有次熔金時跟香客說了句話,結果做出來的金佛臉上有個小麻點,隻好用鏨子刻成顆痣,才算圓了過去。
寺廟裡的老金佛是光緒年間的物件,高兩米,據說三十個工匠做了三年才成。佛的臉圓圓的,像十五的月亮,眼睛微闔著,像在看經堂裡的每一個人;身上的衣紋褶皺自然,像剛被風吹過;右手結“施無畏印”,掌心向前,據說能驅散恐懼。我每次擦佛身時,都會摸一摸佛的掌心——那裡有個米粒大的凹痕,師傅的師傅說,那是當年一位老工匠掉的眼淚,金還沒涼透,就凍在了上麵。“金器要帶點人氣,”師傅教我時,總用乾淨的白布擦我的手,“手乾淨,心乾淨,做出來的佛才會笑。”
前幾日,成都來的學者圍著我看修經筒,他戴的眼鏡片很厚,把經筒上的“六字真言”放大了好幾倍。“次仁師傅,現在有激光雕刻,又快又準,何必還手工敲?”他指著我手裡的鏨子問。我沒說話,隻是用鏨子在金片上輕輕一點,刻出個“嗡”字的起筆,筆畫的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像剛破土的芽。“你看,”我把金片遞給他,“機器刻的字,筆畫是平的,像凍住的水;手工敲的,每一筆都有起伏,像流動的河。念經要用心,刻字也要用心,佛才聽得見。”學者拿起金片對著光看,突然說:“這筆畫裡,有慈悲。”
傍晚給新做的金供碗鎏金,指尖沾著金水,涼絲絲的。供碗的碗沿要刻“卍”字紋,每道紋路都要首尾相接,不能斷。我刻得很慢,一下一下,像在數念珠。想起十八歲那年,阿媽送我的第一把刻刀,木柄上纏著她親手織的紅繩,繩結是“吉祥結”。“金是佛的衣,心是人的佛,”阿媽把刻刀塞進我手裡,“做金器,先做人心。”
月光爬上金頂的時候,我剛好把小金佛的耳垂補好。用麂皮擦去金粉,佛的側臉又變得完整,眉眼彎彎的,像在笑。四十三年了,我刻過無數佛像、經筒、供碗,金粉落滿了我的指甲縫,刻刀磨短了一把又一把,突然明白:金器不會老,它隻是把時光,變成了看得見的虔誠。就像這跑馬山的雪,年年落,年年化,卻永遠潔白;就像經堂裡的酥油燈,點了又滅,滅了又點,光卻一直都在。
羌族:爾瑪老人的玉器回憶錄
我叫爾瑪,今年七十二歲,是羌族最後的玉匠之一。我家神龕的正中央,擺著塊青綠色的玉璧,巴掌大,中間有個圓圓的孔,邊緣刻著九曲水紋,像岷江的支流,彎彎曲曲地流。這玉璧傳了七代,從我記事起,它就擺在那裡,被香火熏得溫潤,被歲月磨得光滑,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著我們家的晨昏。
年輕時,我跟著父親學磨玉。選玉要去岷山深處的溪流,最好是月圓之夜。父親說玉是“山的骨頭”,有靈性,會“喝水”——月光下,表麵能凝出露珠的才是“活玉”,乾巴巴的是“死玉”,刻不出好紋路。我們背著竹簍在溪水裡踩石頭,冰涼的溪水沒過膝蓋,父親的草鞋磨出了洞,腳趾頭露在外麵,卻總能在一堆亂石裡準確地找出藏著玉的那塊。“你聽,”他撿起塊綠石頭,用小石子敲敲,“活玉的聲音清越,像碉樓裡的風鈴聲;死玉發悶,像堵牆。”
有次我在亂石堆裡撿到塊巴掌大的玉石,上麵的紋路很奇特,像兩隻羊角纏在一起。父親接過石頭,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溪水裡,渾濁的眼淚滴在玉石上,暈開一小片濕痕。那是塊新石器時代的玉璋,邊角雖然磕壞了,但上麵的羊角紋,和我家傳的玉璧一模一樣。“這是一家人,”父親把玉璋用紅布包起來,緊緊抱在懷裡,“玉認親,比人還準。多少年前是一家,多少年後還能認出來。”
磨玉的石板是祖上傳下來的青岩,長三尺,寬兩尺,邊緣被磨得像鏡子。粗磨時要用河裡的砂石,像給玉“剪頭發”,要順著玉的紋路磨,不能橫衝直撞;細磨時換麂皮,得磨到玉能照出人影才算成。父親常說:“玉要磨,人也要磨,越磨越亮。”我二十歲那年,把一塊準備做玉琮的料子磨裂了,裂紋像條小蛇,在玉上爬。我抱著玉哭了一下午,父親卻用紅銅絲把玉纏起來,在裂口處刻了朵羊角花:“你看,玉碎了,還能開出花來,人也一樣,跌了跤,爬起來更精神。”
羌族的玉是會“說話”的。我兒子出生那天,神龕上的玉璧突然變得溫潤,像捂熱的雞蛋;老伴走的那年冬天,玉璧上長出塊淡淡的黃斑,像滴沒擦乾的眼淚。每年春耕前,我會把玉璧擺在碉樓前的祭台上,用鬆枝蘸岷江的水灑在上麵,柏枝的煙霧裡,玉紋的影子在牆上晃,像祖先在點頭。有次城裡的教授帶著放大鏡來,對著玉璧看了半天,說上麵的水紋和三星堆出土的玉器是一個路子。“你們的祖先,早就懂得跟自然對話。”教授的話我聽不太懂,但我知道,玉裡住著祖先,他們看得見我們現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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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的孫子阿吉在縣城讀中學,他帶了台小小的掃描儀回來,把玉璧上的紋路掃進了電腦。屏幕上,九曲水紋被放大了幾十倍,阿吉指著那些彎彎繞繞的線條說:“爺爺,你看這像不像小魚?這像不像雲朵?還有這個,像小羊在吃草。”我摸著冰涼的玉璧,突然覺得玉不怕變,它可以擺在神龕上,也可以住在電腦裡,隻要我們還記得——記得玉的溫度,記得祖先的話,記得我們是羌族的後代。
上個月,阿吉把掃描出來的玉紋印在了學校的文化牆上,好大一片,綠瑩瑩的。放學時,孩子們圍著牆看,指指點點,像當年的我圍著父親的磨玉石板。風吹過碉樓的四角,“嗚嗚”響,像祖先在說:“好,好,根還在,就好。”
苗族:阿美的銀飾家書
我叫阿美,是苗族銀匠的女兒。我的銀角頭飾高半米,像兩隻展翅的蝴蝶,上麵鑲著三十六個小銀鈴,一走路就“叮鈴鈴”響,像跟著腳步唱歌。這是阿爸花了三個月做的,銀料是他用兩擔新收的穀子,跑了四個圩鎮換來的。銀角做好那天,阿爸把它舉到太陽底下,陽光透過銀鈴,在地上灑下好多小光斑,像星星落了一地。“苗家的銀飾,是會走路的家譜,”他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銀角上的指紋,“戴著它,就不會忘了從哪來。”
阿爸的工具箱裡藏著個寶貝——塊黑亮亮的“銀母”,是塊傳了五代的老銀錠。銀母比我的巴掌大,表麵被幾代人的手摸得發亮,上麵的刻痕像老人臉上的皺紋,深淺不一。每次熔銀前,阿爸都要對著銀母拜三拜,嘴裡念著:“老祖宗,借點靈氣,讓銀聽話,讓紋好看。”他說銀母裡住著祖先的靈氣,能讓銀料更“聽話”。有次我趁阿爸去後山砍柴,偷偷打開工具箱摸了摸銀母,冰涼的金屬卻帶著點說不出的溫潤,像握著塊凍住的月光。那天晚上,我夢見銀母長出了翅膀,在月光下飛,翅膀上的刻痕裡,飛出好多小人,都戴著和我一樣的銀角。
“銀母會‘說話’,”阿爸熔銀時總讓我湊過去聽,火塘裡的炭火燒得正旺,把他的臉映得通紅。“你聽,銀水在坩堝裡‘咕嘟’響,那是它在跟老祖宗打招呼呢。”熔銀的坩堝是阿爸用山上的紅泥做的,外麵纏著銅絲,能抗住高溫。他把銀錠放進坩堝,架在炭火上,手裡拿著長柄鉗,時不時翻一下銀錠。“火太旺,銀會焦;火太弱,銀不化。”他一邊添炭一邊說,“就像對人,太凶了不行,太柔了也不行,得恰到好處。”銀錠化成水的時候,會泛起一層淡淡的白光,阿爸說那是“銀魂”,這時候要念段古歌,銀魂才會留在料裡。古歌的調子很老,像山風穿過碉樓的聲音,阿爸唱的時候,眼睛會望著遠方,好像在看好多好多年前的事。
我的銀圍腰上刻著我們苗家的遷徙路線。阿爸刻的時候,我就蹲在旁邊看,他的刻刀在銀片上遊走,像條小蛇。從黃河到長江,再到巴蜀的大山,每道紋路都是一段路:有的地方彎彎曲曲,像走了冤枉路;有的地方筆直,像遇到了平坦的河灘;還有的地方刻著小小的房子,那是祖先曾經住過的村寨。“這道最寬的紋路,”阿爸指著一條銀線說,“是咱們渡過的金沙江,當年好多人在這丟了性命,刻寬點,讓後代記得難。”他刻到江邊的石頭時,手突然抖了一下,刻刀在銀片上留下個小坑。“這是當年掉在江裡的孩子,”阿爸用手指摸了摸小坑,聲音有點啞,“也算讓他跟著咱們走。”
阿爸刻銀時,嘴裡總哼著古歌,歌詞是一代代傳下來的,藏著銀飾的做法:“火要旺,像太陽;錘要輕,像春風;紋要細,像雨絲;心要誠,像對娘。”我跟著學唱,總唱跑調,有次把“錘要輕”唱成了“錘要重”,銀水突然在坩堝裡打了個漩渦,濺出一小滴銀珠,落在地上凝成個小圓點。阿爸笑著撿起銀珠,用刻刀在上麵刻了個笑臉:“老祖宗在笑你呢,說這丫頭,調子不準,心倒誠。”現在那個帶笑臉的銀珠,被我串在銀鏈上,成了最特彆的吊墜。
去年“吃新節”,我戴著銀角頭飾去趕圩,遇見了彝族的阿依妹妹。她的銀冠上鑲著紅瑪瑙,太陽紋在陽光下閃得耀眼;我的銀角上,蝴蝶紋輕輕晃,銀鈴“叮鈴”響。我們手拉手跳了支舞,她的銀鐲碰著我的銀鈴,“叮叮當當”的響聲混在一起,像山泉和溪流在合唱。我送了她個銀蝴蝶吊墜,翅膀上刻著我們苗寨的梯田,一層疊著一層,像樓梯;她回贈我塊銀片,上麵刻著涼山的火把,火苗向上躥,像要夠著星星。“這是銀在認親,”阿爸看到我們交換的銀飾,笑著說,“不管是彝族、苗族,戴銀的,都是一家人。”
我在網上學設計時,把苗繡的圖案刻在銀片上,做成書簽。有個上海的姐姐收到書簽後,給我發了張照片:她把書簽夾在《苗族簡史》裡,書頁上印著我們苗家的服飾,書簽上的苗繡花紋和書上的一模一樣。“看著銀上的花紋,像在看你們的故事,”她在消息裡說,“我好像能聽見銀鈴響,能看見你們在山上跳舞。”我突然明白,銀飾不隻是裝飾,它是我們苗家的家書,不管寄到哪裡,都能讓人認出,我們是大山的孩子,根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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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最近在教我做“新銀飾”,上麵刻著太陽能板、書包、高鐵。他說現在寨子裡通了電,孩子們能上學,出山能坐高鐵,這些都該刻在銀上,告訴老祖宗現在的好日子。“老祖宗沒見過這些,但他們知道,我們過得好。”阿爸敲著銀坯,“當啷當啷”的聲音,像在給祖先寫回信。我摸著銀上的高鐵圖案,突然覺得,銀飾上的故事從來沒停過,從遷徙的路到新時代的車,它一直都在記著,像位最忠實的史官,把我們的日子,一點點刻進時光裡。
土家族:張嬸的銀飾鋪閒話
我叫張嬸,在渝東南的吊腳樓裡開了家銀飾鋪,做了三十年銀飾。我的銀匠手藝是婆婆傳的,她走的那年,把一套工具用紅布包好,塞到我手裡,說:“土家的銀,要帶著煙火氣,才暖人。彆學那些花架子,要讓戴銀的人,摸著就覺得踏實。”現在那套工具就擺在鋪子裡最顯眼的位置,其中有把小刻刀,木柄被磨得發亮,上麵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張”字,是婆婆的婆婆刻的。
婆婆傳我的時候,教了我個訣竅:做銀飾前,要先聽顧客講家裡的事。王大爺來給孫子做銀鎖,說孩子生下來總哭鬨,怕是“魂沒穩住”。我就刻了“靠山”二字,旁邊加個小小的山形紋,“咱們土家人,靠山吃山,踏實。戴著這鎖,就像靠著大山,穩當。”王大爺取鎖那天,給我帶了袋新摘的獼猴桃,說孫子戴了鎖,夜裡睡得香多了,“銀鎖真能‘鎖住’平安呢”。
李姑娘要遠嫁,來做銀鐲時,眼圈紅紅的。“想娘了咋辦?”她摸著櫃台裡的銀坯問。我在銀鐲內側刻了吊腳樓的圖案,屋簷的翹角刻得像小鳥展翅,“你看,想娘了就摸摸這樓,就像摸著娘家的屋簷。”我還在鐲子裡刻了個小小的“家”字,不仔細看看不出來,“這是藏在裡麵的念想,彆人看不見,就你知道。”李姑娘出嫁那天,戴著銀鐲來謝我,陽光照在鐲上,吊腳樓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真的有座小房子跟著她。
我家吊腳樓的窗台上,擺著個銀製的“平安鈴”,是十年前山洪時做的。那年暴雨下了七天七夜,山路被衝壞了,寨子裡的人出不去,外麵的物資進不來。就在最急的時候,誌願者們背著救災物資,踩著泥漿來了。他們戴的紅帽子,在雨裡像一團團火,特彆顯眼。雨停後,我就把紅帽子的樣子刻在了銀鈴上,鈴舌上刻了“謝”字。現在風一吹,鈴就“叮鈴”響,那聲音裡,總像混著誌願者們的笑聲。“銀能記事兒,”婆婆以前總說,“苦的、甜的,它都藏在紋路裡,啥時候想起來,摸摸就知道。”
土家族的“舍巴日”祭祀節日)快到了,全寨人要跳擺手舞。我戴著銀項圈,上麵掛著十二個小銀鈴,每個鈴上刻著一個月的花:一月梅、二月蘭、三月桃……跳起來“叮鈴鈴”響,像在數著月份過日子。阿爸說,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跳擺手舞時銀鈴響得越歡,來年的日子就越興旺。
去年的“舍巴日”,隔壁苗族的阿美姑娘也來了,她的銀角頭飾真漂亮,上麵的蝴蝶紋像要飛起來。我們手拉手跳舞時,她的銀角碰著我的銀項圈,“當啷”一聲輕響,兩種銀飾的響聲混在一起,像在拉家常。張叔在旁邊笑:“這是銀在說知心話呢,說咱們住在同一片山,喝同一條河的水,要熱熱鬨鬨的才好。”
前幾天,城裡的設計師來采風,看見我給銀梳刻吊腳樓,蹲在旁邊看了半天。“張嬸,您這花紋有靈魂,”她舉著相機拍個不停,“機器刻不出來這種感覺。”我給她講銀梳的故事:以前土家姑娘出嫁,娘家人要送銀梳,梳齒要刻得密,“把煩惱都梳掉”;梳背要刻“並蒂蓮”,盼著夫妻和和美美;梳尾要刻個小葫蘆,“葫蘆多子,盼著人丁興旺”。設計師聽著聽著,突然說:“我要把這故事放進我的設計裡,讓更多人知道,銀飾不隻是亮晶晶的物件,裡麵藏著好多暖心的話。”
傍晚關鋪時,我總愛摸著櫃台上的銀鎖,它們被不同的手摸過,帶著不同的溫度。有嬰兒的奶香味,那是剛滿月的娃娃戴過的;有老人的煙草味,那是王大爺總拿在手裡摩挲的;還有年輕人的汗味,那是小夥子給心上人做的定情銀飾。婆婆說得對,土家的銀,不圖多亮,隻圖個實在——像咱們的日子,叮叮當當,熱熱鬨鬨,帶著煙火氣,就好。
現在我的女兒也跟著學做銀飾,她用電腦畫設計圖,但總說:“還是娘刻的花紋有溫度。”我知道,那溫度不是來自火塘,而是來自心裡——想著戴銀人的故事,想著家裡的牽掛,銀自然就暖了。就像吊腳樓的鈴鐺,風一吹就響,那響聲裡,藏著的都是過日子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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