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在方子上添了幾味藥:“還是用甘麥大棗湯打底,小麥五十克,炙甘草十克,大棗十二枚。再加桂枝六克,生龍骨、生牡蠣各三十克,先煎。龍骨牡蠣能把飄著的心火往下引,桂枝呢,就像個橋,把下麵的陰引上來,跟上麵的陽合上。”
又囑咐男人:“回去煎藥時,龍骨牡蠣先下鍋煮半個小時,再放其他藥。另外,給大爺做些山藥粥,山藥蒸軟了壓成泥,拌在粥裡,彆放糖。晚上彆讓他看那些打仗的電視,太鬨心,你陪他說說話,講講以前的事。”
五天後,男人專門來道謝:“大夫,太神了!我爸昨晚居然自己睡了,雖然還是醒了兩回,但沒嚷嚷怕黑了,也不念叨那些胡話了。今早還吃了半碗山藥粥呢!”
岐大夫擺擺手:“彆停,再喝十劑,把桂枝去了,加三十克鮮山藥,讓他慢慢補回來。老年人就像老樹,得慢慢澆,急不得。”
秋雨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天終於放晴了。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岐仁堂的藥櫃上,把“當歸”“白芍”的標簽映得暖暖的。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低著頭走進來,身後跟著她媽媽。
“大夫,您給看看我家閨女,”媽媽一臉愁容,“這嗓子啞了快一個月了,說話費勁,在學校不敢跟同學說話,回來就躲屋裡哭。去喉科看了,說嗓子沒事,霧化也做了,不管用。”
小姑娘叫林曉,十七歲,讀高三。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隻發出“沙沙”的聲音,眼圈一下子紅了。“我……我怕耽誤學習,下個月就月考了……”
岐大夫讓她伸出舌頭,舌尖偏紅,舌麵乾,苔薄白。又讓她仰起頭,看了看喉嚨,喉嚨不紅不腫,就是黏膜有點乾。“最近是不是睡得晚?”
“嗯,”媽媽歎道,“天天學到十二點,說要考重點大學,壓力大得很。暑假就沒歇過,天天刷題。”
“口乾不?想喝水不?”
林曉點點頭,從書包裡拿出水瓶,喝了一小口:“總覺得口乾,喝再多水也不管用。”
岐大夫拿起筆:“這也是秋燥鬨的。她天天熬夜,耗了肝血;又使勁用腦,傷了心津。秋燥一來,肺津也被耗了。喉是肺的門戶,又是肝脈經過的地方,血不養筋,津不潤喉,嗓子自然啞。她這不是嗓子病,是心裡燥得慌,氣鬱住了。”
他寫了方子:“浮小麥三十克,生甘草六克,大棗十枚。再加枇杷葉十克,蜜炙過的;秋梨皮三十克,要新鮮的。回去後,梨皮洗乾淨,跟其他藥一起煮,煮好後晾溫了喝。另外,用荸薺和海蜇頭,各取五十克,洗乾淨了煮水當茶喝,叫‘雪羹湯’,潤喉的。”
又對林曉說:“彆給自己太大壓力,學習累了,就站在窗邊看看天,或者去樓下走走,看看樹。你這年紀,就像剛抽條的麥子,得有鬆有緊,老繃著,就斷了。”
媽媽接過方子:“大夫,不用加點治嗓子的藥?比如胖大海啥的?”
“不用,”岐大夫搖搖頭,“她這嗓子啞是標,津血虧、氣鬱是本。用這些藥潤了津,養了血,氣順了,嗓子自然就好了。胖大海性寒,她本就陰虛,喝了反而傷脾胃。”
一周後,林曉媽媽特意打電話來:“大夫,閨女嗓子好多了!能正常說話了,也不躲屋裡哭了,昨晚還跟我聊了會兒天呢!謝謝您啊!”
那天傍晚,徒弟小周收拾藥箱,忍不住問:“師父,這臟躁證,咋都趕在秋天來?而且症狀差這麼多,有的哭,有的怕黑,有的嗓子啞,您都用甘麥大棗湯,就加幾味藥,咋就管用呢?”
岐大夫坐在門檻上,看著天邊的晚霞,手裡轉著個棗核。“秋三月,天地之氣由散轉收,就像人把打開的扇子合上。若是身子裡的津血足,收就收了;若是津血虧,收的時候就像拽乾柴,一拽就裂。這臟躁,看似花樣多,根本都是‘津血虧了,心神沒處待’。”
他指了指院裡的麥子:“你看這小麥,性涼味甘,能潤心肝的燥;大棗甘溫,補脾胃的津,脾胃是氣血生化之源,脾胃潤了,津血就慢慢有了;甘草調和上下,就像給房子搭個梁。這三味都是家常東西,不寒不燥,正合‘潤物細無聲’的理。”
“那為啥陳玲加蜂蜜,大爺加龍骨牡蠣,曉姑娘加梨皮枇杷葉呢?”
“因人而異嘛,”岐大夫笑了,“陳玲產後津虧得厲害,蜂蜜能潤腸補虛;大爺虛陽上浮,龍骨牡蠣能重鎮安神;曉姑娘肺津不足,梨皮枇杷葉能潤肺利咽。就像給不同的花澆水,月季喜濕多澆點,仙人掌耐旱少澆點,但都是為了讓根潤起來。”
小周點點頭,又問:“那平時咋預防呢?總不能等病了才治。”
“《黃帝內經》說‘秋三月,早臥早起,與雞俱興’,”岐大夫站起身,“起居上,早睡彆熬夜,早起曬曬太陽;飲食上,多吃梨、藕、銀耳這些白色柔潤的,少吃辣椒、燒烤,那些燥得很;情誌上,彆總瞎琢磨,秋天天高氣爽,多出去走走,看看雲,讓心也跟著寬寬的。”
他頓了頓,看著藥櫃上的甘麥大棗湯方子,輕聲說:“這病啊,治的是身子,養的是心神。人這一輩子,就像四季輪回,秋天該收就收,該潤就潤,彆跟自己較勁。一碗甘麥湯,看著簡單,其實是讓人和著天地的節奏走,節奏順了,心就靜了,啥躁都沒了。”
夜色漸濃,岐仁堂的燈亮了,昏黃的光暈裡,藥香和桂花香纏在一起,飄出老遠。窗外的秋雨停了,月亮從雲裡鑽出來,清輝灑在階前的麥冬上,葉片上的水珠閃著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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