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吃過晚飯,周正心裡還惦記著白天在學校受的“委屈”和關於“冒尖戶”的疑問。
他湊到正在燈下仔細擦拭那雙寶貝皮鞋的父親身邊,仰著小臉又問了一遍:“爹,你明天真要去縣裡開會呀?”
周雄正用心擦著鞋,頭也沒抬,但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對啊,是要去。咋了,你小子問多少遍了?”
“爹,你去開啥會啊?為啥你能去,二叔不去呢?”周正刨根問底。
周雄放下皮鞋,看著兒子那好奇的小眼神,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興致勃勃地解釋道:“嘿!你爹我啊,現在評上‘冒尖戶’了!就是咱村裡日子過得拔尖兒的!明天就是去縣裡開這個光榮會,跟領導們坐一塊兒,說不定還能提提意見呢!”他忍不住稍微“吹噓”了一下。
周正的眼睛在煤油燈下亮晶晶的,追問道:“爹,你真是冒尖戶?那……那為啥二叔不是?我覺得二叔比咱家有錢多了!”
周雄趕緊壓低聲音,正色道:“噓!這話在外麵可不敢亂說!你二叔那是真人不露相,叫謙虛!你爹我呢,覺得這‘冒尖戶’也是個榮譽,是為咱村爭光,就不那麼謙虛了!懂不?”
“噢噢!我懂了,爹!”周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地爬上炕準備睡覺。他心裡美滋滋地想:我爹沒騙人,他就是冒尖戶!那些同學不懂!他在被窩裡翻了個身,又忍不住問:“爹,要是……要是我跟彆人說咱家是冒尖戶,他們不信,還笑話我穿得破,咋辦?”
周雄聽了,差點笑出聲,他側過身,麵對著兒子,用粗糲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爹沒啥大道理跟你講,但老祖宗有句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你看你二叔,他像有錢人嗎?不也常穿帶補丁的衣服?”
周正想了想,認真地說:“不像。二叔的衣服也有補丁。難道二叔沒錢嗎?”
“當然不是!”周雄語氣肯定,“有錢沒錢,不能光看衣服新舊。咱更不能因為誰穿得不好就瞧不起誰。大家都是人,憑啥看不起人?咱家以前也窮過,你忘了?那時候和現在比,差的不僅僅是錢,更是咱心裡的這股子底氣!你看現在,爹跟人說話,是不是更有勁兒了?”
周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像是的……我不太明白,但我覺得爹說得對。我們班好多同學也穿補丁衣服,我都和他們玩。”
“這就對了!”周雄欣慰地說,“你記住‘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就行。還有一句糙理,叫‘狗眼看人低’,咱不做那樣的人。做人哪,行得正、坐得端,不管有錢沒錢,隻要心不壞,就是好人!”
“我知道了,爹!”周正把父親的話默默記在心裡,帶著對明天的期待和一股莫名的底氣,沉沉入睡。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周雄就起來了。他舀了熱水仔細洗了臉,然後坐在鏡子前,拿出刮胡刀,準備把胡子刮乾淨。
周正今天也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他得要親眼確認父親是不是真的要去開會,這關乎到他今天在學校能否“一雪前恥”。
周大嫂也早早起身,照料好小的之後,便開始處理那套中山裝。
衣服在箱底壓久了,有些褶皺。這個年代沒有電熨鬥,周大嫂的辦法是將一塊厚鐵片在灶膛裡燒熱,然後拿出來,先在衣服上噴些水霧,再用墊著布的鐵片小心翼翼地熨燙。溫度必須掌握得恰到好處,否則很容易把好端端的衣服燙出個洞來。
周正躡手躡腳地湊過來,看著母親忙碌。“娘,今天爹真去開會呀?開啥會?”他雖然知道了,但還是想再確認一遍。
“你這孩子,昨兒不是告訴你了嗎?冒尖戶的會!”周大嫂專注著手裡的活計,熨鬥過處,升起縷縷白汽,衣服變得平整挺括。
“你要是閒著,就去把你爹的皮鞋再擦擦亮,那邊有抹布。小心點,那可是你二叔送的好鞋!”周大嫂吩咐道。
“哎!”周正痛快地應下,拿起皮鞋和抹布,蹲在一邊認真地擦拭起來,眼睛卻不時瞟向正在刮胡子的父親。
周雄對著鏡子,用舌頭頂著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用刀片刮著下巴,看到兒子那探究的目光,笑道:“咋?還不信?”
“信!我信!爹!”周正連忙表態,然後好奇地看著父親的動作,“爹,你能給我也刮刮嗎?我臉上光溜溜的。”
周雄被逗樂了:“你個小屁孩,毛都沒長齊,刮啥胡子?等你啥時候胳肢窩長毛了,臉上就該長胡子了。不過胡子有什麼好的,長得麻煩得很,天天還要刮,動不動,還會把臉給刮流血。”
“胳肢窩長毛?”周正更加好奇了。
“對啊,不過長胡子麻煩,天天得刮,還容易刮破臉。”周雄一邊說一邊仔細清理著鬢角,“平常你爹我不講究,但今天不一樣,代表咱村形象,可不能馬虎。”
一家人忙活了一早上。
周大嫂把熨燙好的中山裝給周雄穿上,又仔細幫他整理好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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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雄穿上筆挺的中山裝和鋥亮的皮鞋,頭發也用發蠟梳了個整齊的中分,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頗有些自得:“嗯,不錯!挺精神!有點當年那意思了!”
周大嫂笑著嗔怪:“是是是,你最帥!去了可彆怯場,彆給咱村丟人!”
“放心吧!”周雄信心滿滿。
周大嫂又往他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裡裝了些東西:兩個水果罐頭、一包餅乾,怕開會不管飯,一盒好煙準備散給彆人的。
至於錢。
“錢就不放包裡吧,還是放在貼身的內褲裡比較安全。”
則按照老習慣,小心翼翼地縫在了貼身內褲的口袋裡。
哎喲,這些煙平常我都不舍得抽的,一想到拿出去分給彆人,我都有一些心疼。
“煙該散就散,彆小氣。去那兒的都是能人,咱麵子不能落了下乘。”周大嫂絮絮叨叨地囑咐。
“知道知道,就是這好煙……散給彆人有點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