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中挑了一朵開得最嬌豔的,輕輕插在發間,轉頭問眾人:“會不會太張揚了?”
“不會!好看得很!”毓敏率先開口,眼睛亮晶晶的,“像仙女下凡一樣!”
韋斌也跟著附和:“就是!這模樣要是畫下來,保管比李娜姐姐的《竹林七賢圖》還出名,將來定能流傳千古!”
她被逗得笑起來,眼角的細紋都彎了。弘俊這時已經鋪好了宣紙,拿起畫筆開始勾勒:“彆動,我把這景致畫下來。”他的筆法細膩,寥寥幾筆便將她的身影勾勒出來,再添上背景的荷花與甘泉,一幅生動的《采荷圖》已初見雛形。
墨雲疏站在一旁看著,不時提點幾句:“荷葉的層次感再強些,近實遠虛才好看;泉水的波紋要更靈動些,像有魚兒在底下遊過。”
鈢堂先生則與林悅、沐薇夏坐在岸邊的青石上,聊著詩詞典故。林悅說起劉禹錫作《陋室銘》的背景,沐薇夏則補充著南方荷田的趣事,陽光透過荷葉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歲月靜好。
采完荷花回到陋室時,已近正午。眾人將荷花插在案上的瓷瓶裡,頓時滿室生香,連空氣都變得清甜起來。弘俊的《采荷圖》也已完成,她站在畫前,與畫中的自己相映成趣,引得眾人連連稱讚。
毓敏這時端上了剛做好的荷葉粥,清香撲鼻,米粒顆顆飽滿:“快嘗嘗,這是用甘泉的水熬的,還加了些蓮子,清熱解暑。”
韋斌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比我家廚子做的強多了!”他說著又舀了一大勺,嘴裡塞滿了粥,含糊不清地說,“要是每天都能吃到這樣的粥,讓我天天來這陋室住都行!”
眾人笑聲未歇,邢洲卻似忽而心念微動,自食盒中捧出一方精致的荷花狀生辰糕。那糕點宛若一朵初綻新荷,瑩潤糕體上,恰嵌著一顆鮮紅欲滴的櫻桃,宛如玉盤托珠,明麗動人。
他含笑望向今日的壽星,聲調溫朗:“險些將它忘了!謹以此聊表心意,願君生辰歡愉,盼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笑著接過生辰糕,在眾人的祝福聲中切下第一塊,遞到鈢堂先生手裡:“先生,謝謝您一直以來的關照。”又依次遞給墨雲疏、夏至、霜降等人,最後才給自己切了一塊,糕上的奶油沾了點在嘴角,像隻偷吃的小貓。
生辰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還帶著淡淡的荷香。韋斌吃得最快,嘴裡塞得滿滿的,還不忘說道:“這生辰糕真是絕了,比上次毓敏娘做的桂花糕還好吃,簡直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
這話一出,眾人笑得前仰後合。墨雲疏笑得直揉肚子,指著韋斌說:“你這歇後語,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不過今日這般熱鬨,倒真有幾分古人雅聚的滋味。”
鈢堂先生放下茶杯,眼中滿是欣慰:“是啊,魏晉名士尚清談,咱們今日則以詩會友,以畫傳情,雖無竹林,卻有荷風甘泉;雖無美酒千觴,卻有知己相伴,這不正是文人最向往的光景嗎?”
夕陽熔金,暮雲合璧,最後一縷暖光穿過杜鵑亭的雕花木窗,在青石板上織就一幅流動的碎金畫卷。夏至倚著門廊,望著滿室尚未散儘的歡聲笑語,那些笑語仿佛還在梁間纏繞,與檀香的餘韻共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朵斜簪於她雲鬢的荷花上——粉瓣微卷,邊緣泛著淡淡的金,露珠猶顫,在餘暉中流轉著琥珀色的光,每一轉都似在訴說著一個古老的秘密。
忽有穿堂風過,掀起她月白裙裾,裙擺頓時化作翻湧的雲浪。陽光為她窈窕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朦朧金邊,恍若神女臨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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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閘門在這一瞬轟然洞開。不是零碎片段,而是洶湧潮水——他看見另一個黃昏,另一個身著月白羅裙的女子,在相似亭台中回眸。鬢邊同樣簪著一朵將謝未謝的夏荷。
那個被歲月塵封的影子與眼前人完美重疊。連衣袂翻飛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心頭劇震,終於頓悟——這些日子那些莫名湧現的記憶,從來不是心魔作祟。而是穿越漫長光陰的眷戀,是藏在每一行詩句裡,不曾言明的繾綣。
那些午夜夢回時縈繞的荷香,那些提筆時不由自主寫下的“荷風”、“暮雲”,原來都是前世留下的印記。
陋室內,暖橘色夕暉透過竹篾牆隙,將簡樸陳設浸染得如同古畫。
杜婷獨立庭前,素手緊攥著那張題滿詩句的箋紙。紙上每一個字都滾燙灼人,尤其是那行“杜婷生日儘開顏”——墨跡飽滿,筆鋒藏著小心翼翼的珍重。
她的指尖反複摩挲這行小字,力道大得指節泛出青白。仿佛要通過這觸感,確認這幸福並非鏡花水月。
晚風攜著荷塘清芬與杜鵑甜香徐徐而來,似在為這一刻佐證。簷下青銅風鈴再度響起,清越叮咚,為紙上那些滾燙的詩句譜曲。
“明日我帶了丹青來,把《杜鵑荷風圖》畫上。”霜降跨出門檻回頭,眼角彎成溫柔的月牙,“定要讓這滿亭芳華永駐絹帛。”
她俏皮眨眼,促狹笑意漫上嘴角:“到時候可不許嫌我畫的荷葉像蒲扇!若荷花缺了神韻,你便補上幾筆,算我二人合創。”
杜婷噗嗤笑出聲,淚光卻在眼眶打轉,像荷瓣上搖搖欲墜的露珠:“好,我備好新焙的茉莉香片等你。”
她佯裝正色:“若真把荷花畫殘了,我就題首打油詩——‘霜降女史筆通神,荷似蒲扇葉如輪。驚得池魚沉水底,嚇呆亭畔賞花人。’讓後世都笑你筆拙!”
霜降作勢要擰她的嘴,兩人笑作一團。笑鬨聲驚起簷下雀鳥,撲棱著翅膀融入暮色。
她目送友人身影消失在花徑儘頭,心頭卻無半分寂寥。
轉身望向這間不再冷清的陋室——案頭夏荷依然娉婷,花瓣在晚風中輕顫如蝶翼;牆上弘俊的《采荷圖》被夕照鍍上暖色,畫中采蓮女回眸的笑靨,竟與簪花的自己有著奇妙的相似。
她忽然意識到,從今往後的杜鵑亭,再不是形影相吊的冷清居所。這方寸天地間,藏著知己唱和的酣暢,筆墨交鋒的妙趣。
更藏著那個看似清冷的夏至公子,借由“杜婷生日儘開顏”這句藏頭詩,笨拙又真摯地捧出的滿腔柔情。那七個字,不是應景之詞,而是他為她一人點燃的煙火。
原來“儘歡”二字,從來不是典籍裡遙不可及的典故。
它是浸在柴米油鹽裡的暖意,是清晨灶上咕嘟作響的白粥;是簪在鬢角的荷香,是衣袂飄動的清風;是藏在詩句裡的姓名,是目光交彙時的悸動。
此刻這顆名為“儘歡”的種子,正帶著破土而出的力量,在她心間紮下盤根錯節的脈絡。
她抬眼望去,晚霞漫天,荷風滿袖。忽然覺得,這人間煙火,竟是如此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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