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五馬寺?銀杏秋——
天乾蝶舞迎朝霞,銀杏滿庭道秋涼。
枝泣難睹梅花苦,散葉詔友懷故居!
晨霧如浣紗女織就的素絹,輕攏著洛陽城的黛瓦飛簷,每一縷霧氣都帶著洛水的清潤,纏在簷角風鈴上,凝結成細碎的露滴。
當第一縷霞光如金梭刺破雲層,五馬寺的朱紅山門便在晨光中漸顯輪廓,門環上的銅綠被鍍上一層暖芒,叩之有聲,如歲月的回音在庭院深處蕩開漣漪。
寺院坐落於白馬寺以東三裡許,相傳為隋唐貴族拴馬之所,千年流轉,馬跡早已湮沒在時光塵埃裡,唯有院中三株千年銀杏,仍恪守著四季輪回的約定,枝椏如虯龍探爪,抓著秋空的澄澈,樹皮上溝壑縱橫,刻滿了風霜的掌紋。
車停在山門外,眾人踏著晨露步入寺院,腳下的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溫潤如玉,縫隙間嵌著細碎的銀杏葉,每一步都似在叩擊曆史的門扉,聲響輕脆,與遠處的晨鐘交織,撞碎了晨霧的靜謐。
“我的乖乖!這銀杏也太壯觀了!”韋斌的驚歎打破了晨寺的靜謐,他指著院中最高的那株銀杏,樹乾粗壯得需四五人合抱,樹皮皸裂如老者的麵龐,溝壑裡還嵌著前朝的枯葉,枝椏如虯龍般伸展,金黃的葉片層層疊疊,鋪天蓋地傾瀉下來,鋪滿了整個庭院,“這哪是樹啊,簡直是撐天的金傘!比東北的老榆樹還氣派!”
他抬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踩在鬆軟的金毯上,枯葉與新落的葉片摩擦,竟生出幾分琴音般的韻律,時而清越如箏,時而低回如瑟,“真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不知其味,這麼美的景致,我都不知道該咋形容了!”
他伸手去接飄落的葉片,指尖剛觸到那微涼的金黃,葉片便如受驚的蝶,翻卷著墜入掌心,脈絡清晰得像繡娘用銀線精心勾勒的紋路,邊緣還泛著琥珀色的光暈。
墨雲疏抬手拂去落在肩頭的銀杏葉,葉片金黃透亮,薄如蟬翼,脈絡清晰如繡,她輕聲道:“這是洛陽獨有的‘千年白果樹’,五馬寺的這三株已有一千二百餘年樹齡,是隋唐時期的遺存。”
她指尖劃過葉片邊緣,觸感細膩如絹,帶著秋霜的微涼,“《山海經》載‘有木名曰白木,堪為器用’,指的便是銀杏。其葉形似扇形,秋霜過後,葉綠素分解,類胡蘿卜素與葉黃素次第顯現,便凝就這鎏金般的色澤,恰應了‘天乾’之象——《易經》乾為天,屬金,季為秋,這滿院金黃,正是天地相契的寫照。”
她轉頭望向庭院東側的那株雌樹,枝頭還掛著零星的白果,如串串珍珠藏在金葉間,“銀杏又稱公孫樹,‘公種而孫得食’,恰如這千年古寺的傳承,前人栽樹,後人賞景,藏著時光的智慧。你看這樹的枝椏,向東南方伸展的尤為繁茂,相傳那是隋唐時期拴馬最多的方向,如今雖無馬跡,卻仍透著當年的繁盛之氣。”
夏至站在庭院中央,望著漫天飛舞的銀杏葉,恍惚間竟覺得那些葉片都化作了蝴蝶,在晨光中翩躚起舞。
這場景比詩句更顯靈動——葉片翻飛間,帶著陽光的溫度,像無數隻金翅的蝶,踮著腳尖旋轉,迎向初生的朝霞,翅尖沾著晨霧的微涼,將秋空點綴得愈發澄澈高遠。
有的葉片貼著他的鬢角滑落,帶著細碎的癢意,像誰的指尖輕輕一撓;有的則撲向他的衣襟,似要鑽進衣縫裡,藏起時光的秘密;還有的在空中打著旋兒,與霞光相擁,化作點點金輝。
他想起2018年那個淩晨,自己獨坐院中,聽著落葉簌簌,想象著朝霞初升的模樣,那時的孤燈如豆,筆墨未乾,窗外的銀杏葉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夜露凝結在睫毛上,涼得刺骨;
如今身臨其境,才知當年的想象竟不及眼前之景的萬分之一——那時的孤寂如霧,此刻的溫暖卻如霞,漫過心底的每一寸角落,將過往的寒涼一一消融。
“你看這葉片,真的像蝴蝶在飛!”
霜降走到他身邊,手中捏著一片剛飄落的銀杏葉,葉片邊緣微微卷曲,宛如蝶翼收攏的模樣。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葉脈,觸感微涼而細膩,帶著草木的清香,“詩裡說的‘蝶舞’,原來不是比喻,是真的有這般靈動的姿態。”
風掠過庭院,卷起滿地落葉,葉片在他們腳邊旋轉、飛舞,仿佛在訴說著千年的故事,有的相互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低低的耳語;有的則順著青石板路滑行,如奔赴一場古老的邀約;還有的落在梅枝上,輕叩著枝乾,似在問候即將沉睡的花苞。
“這‘迎朝霞’也極妙,明明是晨霧未散,卻因這金黃葉片,竟讓人覺得朝霞已鋪滿庭院,連空氣都染著金紅的暖意,像是喝了一杯溫醇的米酒,從舌尖暖到心底。”
她抬手接住一片旋轉而下的葉片,與掌心的那片疊在一起,脈絡恰好吻合,如一對相認的故友。
柳夢璃早已支起畫板,帆布上洇著淡淡的鬆節油香氣,她握著畫筆的指尖沾了些許金黃顏料,筆尖在紙上快速遊走,試圖捕捉這轉瞬即逝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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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銀杏葉的黃太特彆了,不是單一的金黃,而是帶著橙紅的暖調,像被陽光浸透了一樣,邊緣還泛著琥珀色的光,深處又藏著赭石般的厚重。”
她抬頭望著枝頭,霞光穿過葉片的縫隙,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如碎金撒地,“你看枝椏頂端的葉片,還帶著些許青綠,與金黃交織,像是春與秋的私語,真是‘一葉知秋’的最佳寫照。有的葉片半黃半綠,像是舍不得褪去夏日的衣衫,又忍不住換上秋的盛裝。”
蘇何宇站在她身旁,推了推眼鏡,從背包裡掏出放大鏡遞給她:“銀杏是裸子植物,雌雄異株,這三株中有兩株雌樹,一株雄樹。雌樹的葉片邊緣更圓潤,像姑娘的眉黛;雄樹的則更尖細,如少年的劍眉,你用放大鏡看看葉脈,雌樹的主脈更粗,分支細密如繡;雄樹的則更纖細,脈絡舒展如書。”
柳夢璃依言細看,忍不住笑道:“原來銀杏也分男女,倒是有趣得很。你看這片雄樹的葉子,脈絡張揚,真有幾分少年意氣;這片雌樹的,溫婉內斂,像極了大家閨秀。”
眾人沿著落葉鋪就的小徑前行,滿庭的銀杏葉厚達數寸,踩在上麵柔軟無聲,唯有葉片摩擦的“沙沙”聲,像是時光的低語,又似古卷翻動的輕響。
路兩旁的石燈上落滿了金黃,燈芯早已熄滅,燈壁上刻著的蓮花紋樣被落葉覆蓋,隻露出零星的線條,卻仍透著幾分古樸的韻味。石燈旁的青苔沾著晨露,與金黃的落葉相映,綠得愈發蒼翠,黃得愈發耀眼。
走到庭院深處,一座古樸的碑亭映入眼簾,亭頂覆著瓦當,飛簷下掛著銅鈴,風一吹,便發出“叮叮”的聲響,與落葉聲相映成趣,如一首古老的樂曲。
碑上刻著“五馬同槽”四個篆字,字跡斑駁,卻仍透著幾分莊重,筆畫間積著薄薄的塵霜,像是歲月的淚痕,有些筆畫已被風化,卻依舊能辨認出當年的遒勁。
墨雲疏指著碑文道:“相傳隋末唐初,五位藩王曾在此拴馬議事,馬韁繩磨過的痕跡,如今還能在碑座的石槽上看到,那些深淺不一的劃痕,是當年權力紛爭的見證。”
她俯身輕撫碑座,石槽光滑冰涼,帶著千年的寒意,“如今馬跡已無,唯有銀杏相伴,倒應了‘永恒與刹那’的辯證——寺院常住,銀杏枯榮,恰如詩中‘寺—葉’的雙重象征,寺是永恒的守望,葉是刹那的絢爛。就像這碑文,當年的字字句句都關乎天下,如今卻隻剩殘痕,唯有銀杏葉,年年如期飄落,見證著歲月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