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霧已散儘,秋陽高懸,白得晃眼,卻毫無溫度。
“德維羅小姐?”一個男人快步走下台階,深駝風衣的下擺沾著未乾的泥點與炭灰,他抬手壓了壓被霧氣打濕的帽簷,眉峰因為驚訝而高挑,“您怎麼又回來了?
雷微娜迎前兩步,伸出手:“中午好,貝克斯探長。介紹一下,這位是查爾斯·威爾遜先生——私家偵探,我請的外援。”
探長立刻鬆開半濕的皮手套,與雷微娜的指尖短暫相觸,隨即轉身,目光在安特身上迅速打量一圈:“您好,威爾遜先生。”他伸出手,“久仰大名。”
安特的目光越過探長肩頭,尤格家族的府邸已經被拉起隔離線,心情煩躁的他沒興趣講究什麼禮儀,直接了當地問道:“發現了什麼?”
貝克斯探長懸在半空的手掌停頓一瞬,然後自然地收了回去,插進風衣口袋:“目前看來,什麼也沒有。”
安特抬手撚了撚空氣,指尖隱約聞到焦糊,焦糊裡裹著辛辣的硫磺,帶著惡魔特有的銅鏽與焦炭腥甜。
安特側過臉,半張麵孔浸在正午慘白的陽光裡:“介意我進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探長略一欠身,做了個標準的“請”的手勢。
日光斜照,前庭的碎石小徑被昨夜地彈雨犁得翻卷,泥土和鑄鐵屑混作一處,踩上去發出脆裂的咯吱聲。
昔日精心修剪的紫杉籬牆被衝擊波掀成扭曲的骨架,焦葉掛在枝椏,風一過,碎成黑灰。
主樓正麵幾乎全塌,炸藥把門框撕成參差巨口。斷裂的鐵梁從二樓斜刺下來,頂端凝著暗紅——不知是鐵鏽還是人血。
石階上,凝著一層被高溫烤出的褐色薄膜,薄得能映出天空的浮雲。一腳踩上去,啪嚓碎裂,嗯……
有點像最劣質的焦糖,不過應該沒有焦糖好吃。
一些警員正俯身用鑷子夾取彈殼,彈殼邊緣因高壓擊發而微微外翻,在陽光下閃著黯淡的金。他們身邊,竹編證物筐裡已堆滿變形的鉛頭彈與碎木屑。
更往裡,客廳地板被整體掀起,露出地下室的黑口,石梯上覆著同款的褐色血膜。
兩名警員提著煤油燈站在梯口,燈影晃動,石壁上的彈孔與刀痕忽明忽暗。
來到暗室,中央的桌子已被整體拆除。地麵上用白粉筆勾畫出二十一具人形輪廓。
輪廓之內,血跡呈噴濺與淤積兩種形態,噴濺呈細線輻射,最遠的濺到牆根;淤積則在胸口位置,形成近一指厚的暗色血殼,表麵被高溫烤得發脆,邊緣微微卷起。
左側牆上,彈孔十二處;右側牆麵,十數道飛刀深嵌石縫,大片血跡呈拋灑狀;裡側牆壁是安特撞出來的破洞,破洞下方的磚縫裡卡著一枚變形的銅質紐扣,已被取證人員編號、圈起,隻待送檢。
暗室最深處,靠北牆那塊地麵,安特記得太清楚了。昨夜,阿德裡安就仰麵倒在那裡,血一路淌到牆根。此刻,那裡卻什麼都沒有。
安特單膝蹲下,掌心貼住粗糙地麵,血泊,或者至少一枚靴底花紋,可指尖隻觸到一層細密的岩粉。
安特加大力道,指甲刮出淡淡白痕,仍是一無所獲。
“飛走了?”
極低的聲音卡在喉嚨裡,指節無聲收緊,又緩緩鬆開,隨即起身,一言不發離開暗室。
雷微娜沒問,隻是跟著一起出來。
鑽出暗室,正午前的陽光從破碎的彩窗斜射進來,赤、碧、赭的玻璃碎片落在地麵,空氣裡仍滯留著昨夜的黑火藥辛辣,混著焦木與淡淡的硫煙。
貝克斯探長站在長廊儘頭,背對光源,深駝風衣的領子高高豎起。見安特走近,他把指間捏滅的半截雪茄塞進衣袋:“威爾遜先生,下麵可有什麼發現,能讓我們少走彎路的?”
安特沉默地搖了搖頭,抬手壓了壓帽簷,陰影遮去半張臉。隨即擦肩掠過探長,靴跟踏過碎玻璃,發出裂響。
雷微娜一言不發,快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沒入走廊儘頭的蒼白天光,餘下火藥與焦木的味道在空氣裡搖晃。
走出主樓,秋日的風像濕冷的剃刀貼著後頸滑過,順著脊梁一路往下割。
安特把手插進風衣口袋,指節止不住地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