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辦完了,家裡又恢複了平靜,死亡過後的平靜。
一向剛強,不服軟,不服輸,與國增較真、較勁、吵鬨了一輩子的秀巒,開始跟兒女們,說著國增,生前種種的好:
你爸這個人吧,他這一輩子,唉,其實挺不容易的......
家裡開始,收拾國增的遺物,秀巒在屋子裡,收拾國增,生前穿過的衣服。
她發現,國增其實,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逢年過節時候,穿的衣服,依舊嶄新。
因為他隻是,在過年時候,穿那麼幾天。
等過完年後,便脫下衣服,放進衣櫃裡,等到明年過年時,再繼續穿。
每次,自己給他買新衣服,他都會不開心,都埋怨自己亂花錢。
他讓自己,把錢攢著,給劉旭結婚娶媳婦用。
久而久之,自己已經有三五年,沒有給他,買新衣服了。
看到國增,那些破破舊舊的衣服,秀巒不禁,潸然淚下。
劉旭去了羊圈,他覺得,父親生前,幾乎全部的精力,全部的時間,都是在羊圈裡度過。
父親生前的氣息,遺物,大多應該,留在了羊圈。
他推開,父親羊圈的大門,又推開,父親在羊圈裡,住的那間屋子。
他看到屋子的土炕上,依舊擺放著,許許多多,如何養羊的書。
看到土炕邊的桌子上,依舊擺放著,許許多多,治療羊病的藥。
還有屋裡的地上,擺放著一些飼料,以及父親放羊時,穿的布鞋、膠鞋、還有幾件,沾滿草葉、汙垢的臟衣服、手套......
劉旭坐在炕上,摸了摸炕上的被褥。
這炕上的被褥,好像,還帶著父親,身上的體溫。
還帶著父親,身體上的氣味,他好像剛剛起床,到外麵喂羊去了。
他又按了按,炕上的被褥,這土炕,很硬很硬。
父親剛才睡在上麵,也不覺得硌得慌嗎?
他啊,總是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不知道對自己,好一些。
劉旭的眼裡,含著淚水,他抬起頭,環顧這間,小小的屋子。
他覺得,父親此時,也在這間屋子裡,父親在陪著他,父親在看著他。
父親依舊,滔滔不絕,一臉得意,滿心自豪的,在跟他說著,自己養羊的事。
我為了讓人家,多漲點錢,就給人家遞根煙。
可人家呢?都不搭理咱,遞煙也不管用,還是低價收購。
前些年,羊販子們,可沒有一個人,瞧得起我......
現在呢?他們來咱這收羊,哪個跟我說話,不是客客氣氣?
他們現在,都是先給我遞根煙,笑嘻嘻的,跟我說話。我就是高價賣給他們,他們也願意買。
因為我的羊,肉質好,皮毛好,他們再一轉手,隻賺不賠。
比收彆人家,那些體弱帶病,瘦瘦巴巴的羊,賺的多多了......
今年,我要把羊圈,再擴建一下,等到年底,把羊的數量,擴大到三百隻......
一個也是放,兩個也是趕,技術咱掌握了,羊的數量越多,咱的收入,也就越多。
我辛苦點,不算什麼,隻要咱肯吃苦,肯下工夫,咱的好日子啊,都在後頭了......
現在啊,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了。以前都是吃豬肉,現在呢?吃牛羊肉的人,也開始多了。
現在啊,老百姓有錢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以後吃羊肉的人,會越來越多,咱家的羊啊,也就有的賣嘍......
你放心,有了這些羊,最多三年,我就能把你的房貸,徹底還清,我有這個自信......
鼻子酸酸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劉旭看著,屋內的一切,心裡道:
爸爸啊,你這麼喜歡羊,這麼稀罕羊,你就這麼撒手走了,不管這些羊了,你舍得嗎?
眼角掛著淚,劉旭翻看,父親那些養羊的書。
他看到炕角,炕被的下麵,好像壓著一本書,便掀開炕被,想看看,這是什麼書。
當他掀開炕被,發現這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筆記本。
劉旭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上麵寫著兩行字,是父親的筆跡:
“苦不苦,就當自己是個二百五。累不累,就當自己是個窩囊廢。”
這是父親,最初養羊的時候,寫下的兩句話。
他繼續翻看,筆記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哪隻羊,什麼時候發情,什麼時候配種,預產期是哪一天。
哪隻羊,什麼時候,得了什麼病,用了什麼藥,治療了多長時間,最終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