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一旦產生，就很難遏製。
自打求死的念頭在心裡冒出後，林東升總會不經意地想起它。
跳樓、割腕、喝藥、找機會被車撞死，等等，這些念頭，經常會在他安靜下來的時候，盤旋在他的腦海，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他脆弱的神經。
直到有一天，村裡有個20歲的年輕女孩，因為父母反對她的戀情，直接喝農藥自殺了，最終沒能救回來。
死去的女孩，乾乾淨淨地躺在棺材裡，仿佛在抗爭著什麼，又仿佛什麼也沒有抗爭。
而她為之獻出生命去爭取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一切是那麼蒼白，那麼無趣。
或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內心經曆了什麼，值，還是不值。
大家在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林東升就在邊上靜靜地聽著。
“真可惜，還這麼年輕。”
“是啊，年輕人就是傻，愛鑽牛角尖，嫁誰不是嫁啊，一個男人而已。”
“愛情其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過日子。”
“沒愛情也一樣活，命是自己的，自己都不珍惜，彆人還怎麼珍惜？”
……
看到女孩的父母哭得肝腸寸斷、悔不當初的樣子，林東升突然就悟了。
在我們弱小的時候，我們對於這個世界或許沒那麼重要，但我們對於自己，對於自己身邊的親人，很重要。
他發現自己其實和女孩一樣，以為人生隻有一種選擇，一種活法。
以為自己的病如果一直好不了，就永遠讀不了書，讀不了書，人生就不值得活。
但是，生了病，隻是暫時沒法讀書而已，很多人不讀書，也一樣能活得很好，很多人生病了，也一樣在好好地活著。
如果他真的死了，也才15歲，隻會換來父母的傷心，和彆人的歎息。
但他的生命，卻永遠消失了，不會再有任何的可能。
大不了，就不讀書了，病可以慢慢治，但自己也不能一直閒著。
想通這一點後，林東升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然而，夜深人靜之時，一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求學之路，可能就此徹底中斷，他又非常不甘。
於是，在治療之餘，他還是會時不時地撿起課本看一看，保留一點印象。
不僅如此，他還抽空將自己寫完的長篇小說，修修改改，寄給了一家國內比較知名的出版社。
一共15萬字，如果這輩子注定碌碌無為，那就給自己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一個療程的打針治療結束之後，他再次抽血檢查。
讓他欣喜的是，除了還是三個頑固的“+”號，他的肝功能終於恢複正常了。
這一次，他沒有過早高興，而是帶著結果單，再次去了孝城一中校長辦公室。
而此時，高一下學期的課程，也接近尾聲了。
孫浩然看著林東升的結果單，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這還是大三陽啊，雖然肝功能恢複正常了，但病毒複製還在，還是具有一定傳染性的，原則上，我們是不建議你複學的。”孫浩然說道。
“真的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林東升不甘地問道。
孫校長將一份近期的報紙遞給他。
“不是我故意歧視你，實在是大環境如此，以你這個情況，就算考上了大學，很多專業也是不收的，很多大學也是拒收的。”孫浩然歎道。
林東升看了一眼報紙，“2003年某月某日，安徽青年張先著因乙肝病毒攜帶者身份被拒錄公務員，遂起訴當地部門，法院雖判決拒錄行為違法，但仍未恢複其錄用資格，引發了全國對乙肝歧視的廣泛討論。”
“你再看看這個……”孫浩然說完，又將另一份報紙遞給了他。
“2003年某月某日，大學生周一超因乙肝攜帶者身份，被拒錄公務員後持刀殺人，被判死刑，引發了社會的激烈討論。”
“這還隻是新聞裡報道過的，事實上，在你前麵幾屆，已經有不少學生因為乙肝攜帶者的身份，被各所大學以各種理由拒錄了，還有考研被拒的。”孫浩然校長沉聲說道。
林東升聽了，沉默許久，問道：“大家這麼做，真的對嗎？”
“沒什麼對不對的，存在即合理，現實有時就是這麼殘酷，在乙肝沒有被完全攻克的大前提下，大家都需要為更多人的生命權和健康權負責，保護弱者，不意味著就可以坦然犧牲沉默的大多數。”孫浩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