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謬讚,稱不上。”楚無星兀自一派雲淡風輕,“不過,有一點,殿下。”
“——那群昏睡過去了的公子小姐們不會記得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但他們的父母親人都還記得。”
“他們,多半還會承著您的這個情。”
“是嗎?”姬明昭循聲輕哂,轉眸毫不畏懼地抬眉略略揚起下巴,“可學生怎麼記得,當日最後趕到那舊道觀的,是得皇命而來京畿駐軍。”
“您說他們多半還會承著這個情——”
“可世人若隻知曉,當日殺了那瘋道、將我等救出道觀的是京畿駐軍,而非學生自己——那這幫大人們承著的,又到底會是誰的恩情呢?”
“再者說。”幼童說著,唇邊勾著的笑意愈涼,“先生,您會有這麼好心嗎?”
“或者,父皇他會有這麼好心嗎?”
——他們都打算把她培養成她父皇手中一柄趁手的利刃了。
又豈會這般好心,能讓她“平白”撈著這麼多世家子弟們的救命恩情?
她才不信。
姬明昭瞳底諷刺之意如澎湃暗流,眨眼便在她眸中掀起數道接天的浪。
楚無星聞聲輕飄飄撂下茶盞:“這就要看您的本事了,殿下。”
“好,先生,那咱們就拭目以待罷。”姬明昭不動聲色,言訖頭也不回地轉身出了小廳。
——她知道他這是在激她。
但她願意接下這封無期的戰書。
她想,她不會輸。
幼童的眼神愈發堅定,那端坐在茶案之後的男人靜靜凝望著她的背影,平素如無波古井般的琉璃眼瞳難得顫動起了一線極細的波瀾:
“……拭目以待。”
自那日起,楚無星便時常奔走於京城與安福寺兩地之間,一麵竭儘全力將自己畢生所學儘數教授給姬明昭,一麵不時替姬朝陵傳達些他留下的命令。
這些年來,他教得認真,姬明昭同樣也是學得足夠拚命。
他看著她每日如同紮根在那懸崖峭壁上的小樹一般,拚了命地自那些典籍與實戰中汲取著她所要萬千的“養分”;看著她每每被那仍有些頑劣脾性的孩子們氣到七竅生煙,又恨恨咬著牙重新拾起散落了一地各式書卷。
他看著她給孩子們一一取了新名、看著她孤身闖過屍山血海,看著她崩潰、看著她氣惱,看著她從一次次的打擊中倔強的爬起重新站在他的麵前……
並看著她,從當年那個會恐慌、會驚懼,手段已初具輪廓,心思卻還稚嫩的半大孩子,一步一步成長為今日英姿颯颯又隱約有了三分帝王氣象的及笄少女。
——於是時光奔逝如水,轉眼已過了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