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琳先給爺爺倒了一杯,又給哥哥衛國添了半杯,纖細的手腕轉動間,動作從容得不像個十五歲的姑娘。
小琳放下酒壺,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天大的決心,緩緩抬眼看向桌邊的家人:“學校最近動員下鄉,同學們都報名了,我也想報名去。”
“不行!”母親手裡的竹筷子“啪”地掉在桌上,瓷碗被震得叮當作響,她幾乎是跳起來反對,“你才多大?戶口本上明明白白寫著十五,還不到下鄉的年齡!”
“我虛歲已經十六了。”小琳的聲音不大,卻像釘在木板上的釘子,透著股執拗的堅定,“學校說了,放假後沒工作的青年都要下鄉。我們班有個同學比我還小倆月,前幾天已經跟著第一批走了,去的是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
“要工作還不容易?”母親急得扯了扯衣襟,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明天我就去單位找領導辦手續,我提前退休,你頂我的職去公安局當打字員,這樣就不用下鄉了!”
“我不想去公安局。”小琳低下頭,手指摳著粗布衣角,聲音卻沒半分鬆動,
“媽,那不是我想做的事,你彆操心了。”
衛國見二妹和母親頂嘴,連忙放緩語氣,拿起酒瓶給爺爺添了點酒:
“小琳,要是不想下鄉,想去彆的單位也成,你跟哥說,不管是紡織廠還是供銷社,哥幫你想想辦法。”
他本以為妹妹隻是一時衝動,或許是瞧不上公安局的工作,心裡另有想去的地方。
誰知小琳猛地抬起頭,眼裡閃著異樣的光,像是藏著星星:
“哥,我哪裡都不想去,就想去下鄉。書上說農村是廣闊的天地,能鍛煉人,我想自己去闖闖,看看真正的莊稼地是什麼樣的。”
衛國看著妹妹眼裡的憧憬,忽然明白了。
這孩子怕是在學校聽多了先進事跡,心裡揣著一股年輕人的熱血,把下鄉當成了了不起的冒險。
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最聽不進勸,便換了個角度:“下鄉可以,但彆急著報名。
這幾天哥幫你打聽打聽,找個條件好點的地方,至少能少受點罪,冬天有煤燒,夏天能喝上乾淨水,行嗎?”
小琳猶豫了一下,終是點了點頭,算是鬆了口。
衛國剛鬆了口氣,心臟突然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
那痛感來得快去得也快,卻在他心頭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他放下酒杯,眉頭緊鎖——是武準他們那邊出事了?
還是李記先遇到了麻煩?
窗外的風突然變大了,嗚嗚地卷著沙礫,吹得糊著麻紙的窗戶嘩嘩作響,把煤油燈的火苗也吹得劇烈搖晃起來,在土牆上投下一片扭曲晃動的影子,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魅。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們。”想到這裡,衛國霍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文霞身邊。
“老婆,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得走。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他的聲音裡帶著歉意,手在文霞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文霞雖然有萬分的不舍,眼圈都紅了,卻沒說一句挽留的話,隻是用力點了點頭,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衛國最後和家人們一一打過招呼,走到小琳麵前時,他蹲下身,鄭重地說:“小琳,等哥回來,咱再好好商量下鄉的事。”
說完,衛國轉身快步走出了家門,剛拐過巷口來到沒人的地方,就迅速穿上了那件能隱去身形的黑色短褂,默念著瞬移的口訣,心裡想著“找武準”。
下一秒,他已經站在一片荒草叢生的土坡後,離武準他們藏身的矮牆不過幾十米遠。剛落地,一陣密集的槍聲就鑽進耳朵,
“噠噠噠”的輕機槍聲混著“咚咚咚”的重機槍轟鳴,震得空氣都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