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前的海麵平靜得像塊藍綢子，漁船上卻忙得腳打後腦勺。海花帶著姑娘們往船頭掛彩綢，紅綠黃三色布條在風裡撲啦啦響。"明兒就是海神娘娘生日，比過年還熱鬨哩！"
曹大林正幫著修補龍舟，聞言停住刨子："海神娘娘也過生日？"
"可不！"海花爹捧著個鎏金神像過來，"娘娘愛吃黃魚餃子，還得是韭菜餡的！"神像衣裙斑駁，麵容卻慈祥，分明是照著漁家女兒模樣雕的。
夜裡潮水忽然變得古怪，明明該退潮時反而上漲，淹了半截碼頭。老漁民們聚在海神廟前磕頭："娘娘動怒了！準是今年忘了獻童男童女！"
曹大林蹲在濕漉漉的台階上摸索，突然撬起塊鬆動的石板："找著病根了！"石板下埋著截鏽蝕的鐵管，正汩汩往外冒黑水。"化糞池漏了，汙水嗆了海蠣子群——娘娘這是提醒咱修管道呢！"
祭典照常舉行。天蒙蒙亮時，三十六條漁船披紅掛彩駛向深海。領頭船上的小夥子們光著膀子擂鼓，姑娘們把花瓣撒進浪花裡。海花端著黃魚餃子站在船頭，唱起古老的請神調：
"娘娘踏浪來呦——
黃魚跳龍門呦——
賜俺滿艙銀呦——
佑俺平安歸呦——"
曹大林聽著調子耳熟，忽然擊掌道："這不是俺們山神祭的《采薇調》嗎？"他亮開嗓子接上段山歌："鹿鳴青岡上呦——參娃揭蓋頭呦——"山海音律在波濤間奇妙地交融。
獻祭時出了岔子。周家侄子抬來整豬整羊，非要壓過海花家的黃魚餃子："窮酸樣！娘娘看得上這小魚小蝦？"說著就要把祭品往海裡扔。
"慢著！"曹大林攔住他，"山神爺說過，心誠不在禮重。"他取過個餃子掰開，露出碧綠的韭菜餡，"娘娘要是饞肉，早受夠煙火了——嘗口鮮靈野菜才是真心意。"
忽然海麵翻起金浪，成群黃魚躍出水麵，準確叼住拋下的餃子。最神奇的是有條尺長的金鱗魚，竟把枚銅錢吐在船板上——正是海花奶奶當年獻祭的嫁妝錢！
"娘娘顯靈了！"漁民們紛紛跪倒。曹大林卻注意到銅錢上的繩結："這是獵戶扣！"他猛然想起趙把頭日記裡提過，早年有獵戶之女嫁到海邊...
正午賽龍舟時，山裡漢子們吃了不懂水性的虧。栓柱使勁過猛撅斷船槳，徐炮掉進海裡還喊著"抓魚"。曹大林見狀吹響鹿哨，指揮眾人按麅子渡河的節奏劃槳——居然後來居上奪了魁！
頒獎的卻是位白發老嫗。她捧著碗海菜湯遞給曹大林："後生，嘗嘗俺的手藝。"湯碗底沉著顆狼牙，與曹大林獵的那頭白狼王牙一模一樣。
"您老是？"
"俺娘姓趙，嫁過來七十年了。"老嫗指著遠處山巒，"你獵白狼那日，俺夢見山神爺披紅掛彩哩！"
午後百船宴開場，沙灘上擺開三百米長桌。山裡人帶來的榛蘑燉野雞被搶光，海邊的蔥燒海參也見了底。最受歡迎的是曹大林創新的"山海燴"——鹿筋配魚唇，鬆茸燜鮑魚，鍋貼裡包著野菜蝦仁。
酒過三巡，老漁民搬出祖傳的《海錯圖》。曹大林翻到一頁驚呼："這不是俺們山裡的四腳蛇嗎？"圖上分明畫著蠑螈，卻標注"龍孫"。
"還有這個！"海花指著書裡的飛魚，"俺奶奶說，這是山雀子吃了海鹽變的！"
兩幫人爭辯間，林為民舉起個玻璃瓶："都彆吵！看這是什麼！"瓶裡泡著條怪魚——魚身鳥翅，還長著四隻腳！"海陸交彙處的化石，證明山海本是一家！"
夜幕降臨時，點起了篝火。春桃帶著山裡姑娘跳起腰鈴舞，海花領著漁家女唱起漁光曲。火光映著曹大林剛毅的麵龐，他忽然起身走向祭台。
"今日俺也獻個禮。"他捧出個陶罐，裡麵是混著山參籽的海泥，"俺們在山裡種海帶，在海上養人參——讓娘娘看看新時代的香火！"
罐子入水時，海麵忽然平靜如鏡。月光下，老鱉緩緩浮起，背甲上馱著顆夜明珠般的珍珠。珍珠裡隱約可見山水紋路，恰似山海交融的圖騰。
周家侄子撲通跪倒："俺服了！明日就拆了排汙管！"
更深露重時，曹大林獨自在海邊點起盞河燈。燈芯是用參須撚的，燈油摻了獾油和海豹油。燈光飄向深海時，他輕聲哼起山神調：
"娘娘聽俺言呦——
山海一根線呦——
您老放寬心呦——
香火萬萬年呦——"
鹹腥的海風忽然帶來絲熟悉的芬芳——竟是長白山椴樹蜜的甜香。曹大林望向漆黑的海麵，仿佛看見那道鎮海鱉的背甲正破浪前行，朝著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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