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熱鬨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平息下來。吃完了破五的餃子，送走了最後一撥親戚，草北屯的人們，將那份過年的喜悅和鬆弛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如同收起那身隻有年節才舍得穿的新衣裳，換上了平日裡耐磨的舊棉襖，精神抖擻地投入到了新一年的春忙之中。
冰雪尚未完全消融，但空氣中已經能嗅到一絲泥土蘇醒的、濕潤而清新的氣息。屋簷下掛了一冬的冰溜子，在日漸溫暖的陽光下，滴滴答答地化著水，敲打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催促著人們：該動起來了！
合作社的鐘聲，在清晨顯得格外嘹亮。大院裡，再次聚滿了社員。與年前分紅時的喜慶不同，此刻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沉靜的、蓄勢待發的乾勁。曹大林站在前麵，棉襖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穩有力：
“老少爺們兒，嬸子大娘們！年過完了，好日子也嘗到了！但咱們心裡都清楚，好日子不是等來的，是靠咱們這雙手乾出來的！去年，咱們合作社開了個好頭，今年，咱們得讓這好勢頭，像這春天的草芽兒，噌噌地往上長！”
他沒有長篇大論，直接開始部署新一年的工作，條理清晰，目標明確：
“第一樁，參園管護！德海叔，您老帶著參園組的人，這幾天就得上山！把覆蓋的落葉清理一下，該補苗的補苗，該除草的除草！咱們的林下參，是長遠產業，一點馬虎不得！”
曹德海精神矍鑠地應了一聲，他身後幾個負責參園的老把式也紛紛點頭。
“第二樁，養殖場擴欄！愣子，吳炮，你們探索隊和養殖組的人，開春後任務重！咱們那幾頭野牲口馴化得差不多了，今年得想辦法讓它們配種、下崽！‘初雪’梅花鹿）的鹿茸要盯緊了時候割，‘大犇’野牛）和‘追風’野馬）的體力要恢複好。另外，圈舍該加固的加固，該清理的清理，衛生防疫是頭等大事！”
劉二愣子摩拳擦掌，大聲保證：“曹哥你放心！保證把咱們的‘活財神’伺候得膘肥體壯！”
吳炮手也沉穩地點了點頭。
“第三樁，飼料地和春耕！老會計，您帶著農事組，把咱們的飼料地和各家各戶的口糧田都規劃好。種子、化肥主要是合作社攢的農家肥）要提前準備。跟李屯合作開墾那片窪地的事，也要抓緊落實，爭取春播前把地整出來！”
老會計扶了扶眼鏡，在本子上飛快地記錄著。
“第四樁，旅遊準備！秋菊，你和宣傳組的人，把咱們屯子裡外再收拾利索點。旅遊路線上的指示牌、休息點都檢查一遍。想想夏天來了，咱們除了看景，還能給遊客提供點啥新花樣？比如，能不能搞個‘山野菜采摘體驗’？”
秋菊眼睛一亮，連忙點頭：“這個主意好！曹大哥，我們回頭就琢磨具體方案！”
“第五樁，”曹大林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語氣稍微加重，“也是咱們今年可能要嘗試的新路子——尋找溫泉！”
這話一出，底下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溫泉？這東西對大多數社員來說，還隻是個模糊的傳說。
曹大林簡要解釋了一下溫泉可能帶來的巨大價值療養、旅遊、種植等），但也強調了困難和不確定性：“這事急不得，也險不得。需要先搜集更多線索，等天氣再暖和一些，道路好走了，探索隊會組織精乾小隊，進行初步的勘察。大家平時也多留心，聽聽老輩人還有沒有關於‘火龍溝’、‘暖泉子’這類地方的更具體的說法。”
任務分派下去，草北屯這台巨大的機器，轟然啟動，各個部件都高效地運轉起來。
參園組的人最先上山。曹德海走在最前麵，手裡拿著一根長木棍，撥開殘雪，仔細查看著一壟壟參苗的情況。覆蓋的厚厚落葉被小心地扒開，露出下麵嫩綠的、熬過嚴冬的參苗。看到絕大多數參苗都安然無恙，隻是有些地方需要間苗或補種，老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社員們按照之前學到的標準，開始細致地清理、補栽，動作輕柔，仿佛手下是易碎的珍寶。
養殖場裡更是熱鬨。劉二愣子帶著人，將“大犇”和“追風”從圈舍裡牽出來，在專門清理出的活動場上遛彎。經過一個冬天的圈養和持續馴化，“大犇”的野性收斂了不少，雖然看到生人依舊會警惕地噴著鼻息，但已經允許熟悉的飼養員靠近刷毛了。“追風”則顯得更加神駿，它似乎已經習慣了草北屯的生活，偶爾還會用腦袋親昵地蹭蹭曹大林的手臂，引得眾人嘖嘖稱奇。而梅花鹿“初雪”，則在加固的鹿舍裡悠閒地踱步，它那美麗的鹿角已經開始萌發新茸，毛色油光水滑。
吳炮手主要負責養殖場的防疫和安全工作，他帶著人仔細檢查著每一處圍欄，調配著預防春季疫病的草藥，一絲不苟。
農事組這邊，老會計帶著人，將合作社倉庫裡儲存的玉米、大豆種子搬出來晾曬，檢查發芽率。又組織社員們，將各家各戶積攢的農家肥運送到飼料地和規劃好的大田裡。與李屯合作開荒的事也提上了日程，曹大林親自去和李滿囤敲定了最後細節，約定等土地完全化凍就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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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帶領的婦女們也沒閒著。她們不僅負責合作社的日常後勤、賬目管理，還開始著手規劃夏天的旅遊項目。她們找來各種山野菜的圖樣，學習辨認，討論著如何設計安全又有趣的采摘路線和講解內容。屯子裡的環境衛生也被她們打理得井井有條。
就連那隻被曹大林救回來的小熊崽“黑豆”，也在曹大林的精心照料下，頑強地活了下來，並且長大了一圈。它依舊住在那個獨立的加固圍欄裡，對曹大林已經非常依賴，會在他喂食時發出親昵的咕嚕聲，但對其他人依舊保持著警惕和野性。曹大林知道，馴化一頭熊遠比馴化馬和牛要困難得多，他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整個草北屯，從山上到山下，從田裡到圈舍，到處都是一派繁忙而充滿希望的景象。社員們雖然忙碌，但臉上都帶著笑，腳步輕快，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是在為自家、為合作社更美好的明天添磚加瓦。
曹大林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他不僅要統籌全局，還要親自參與到各項工作中去。上午可能在參園和曹德海討論間苗技巧，下午就在養殖場和劉二愣子一起研究配種方案，晚上還要和老會計、秋菊他們開會，研究旅遊規劃和溫泉勘探的初步設想。
幾天下來，他明顯瘦了，但眼神卻更加明亮，精神愈發健旺。春桃看著心疼，變著法子給他做好吃的，晚上燒熱水給他燙腳解乏。小守山似乎也知道父親忙碌，不再總是纏著他要抱，隻是在他深夜回家時，會揉著惺忪的睡眼，奶聲奶氣地叫一聲“爹”，讓曹大林的心瞬間軟成一汪春水。
這天傍晚，曹大林從養殖場回來，路過合作社大院，看到秋菊和幾個姑娘正圍在一起，對著幾張圖紙比劃著，討論著什麼。他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她們設計的“山野菜采摘體驗”的路線草圖，上麵還細心地標注了各種野菜的分布區域和特性。
“曹大哥，你來得正好！”秋菊看到他，興奮地拿起圖紙，“你看，我們打算把路線設在小南溝那邊，那邊蕨菜、刺老芽多，路也相對好走。我們還想編個順口溜，教遊客怎麼辨認，比如‘蕨菜拳頭攥得緊，刺老芽頂刺像將軍’……”
看著她們充滿熱情和創造力的樣子，曹大林心中倍感欣慰。合作社的發展，不僅改變了大家的物質生活，更激發了每個人的潛能和主人翁精神。
他站在大院門口，望著夕陽下被染成金紅色的草北屯。屋頂的積雪大多已經融化，露出深色的瓦片。家家戶戶的煙囪裡，炊煙嫋嫋升起。遠處，傳來歸欄牲畜的叫聲和孩子們放學歸來的嬉鬨聲。
一片生機勃勃。
曹大林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清新空氣，握緊了拳頭。開局的各項工作已經鋪開，雖然千頭萬緒，但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而尋找溫泉那件更具挑戰性的事情，也像一顆種子，在他心中默默積蓄著力量，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
草北屯的春天，真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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