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裡的空氣凝滯如固體。
劉全的工位被CNC7號機床巨大的陰影籠罩。他正用一塊油布擦拭著導軌,動作一絲不苟,仿佛在撫摸一件藝術品。他背對著來人,寬厚的肩膀因為常年的勞作微微佝僂。
李衛國扛著扳手,腳步很重,每一步都像在敲擊龐清泉的神經。
“直接上?”他壓低了聲音問,像一頭準備撲擊的熊。
“不行。”龐清泉攔住了他,“直接問,他什麼都不會說。驚動了上麵的人,線就斷了。”
杜宇澤沒有參與他們的爭論。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劉全身上。係統,分析目標當前生理指標。心率78,呼吸平穩,皮質醇水平正常。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緊張。
一個老手。杜宇澤心想。一個知道自己隨時可能暴露,卻依然能保持鎮定的老狗。
“龐處長,”杜宇澤開口,“你直接把他帶走,隻會得到一個結果:他扛下所有事。一口咬定是自己技術不過關,或者喝了酒操作失誤。最多是個生產事故。”
“那你說怎麼辦?”龐清泉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把他‘請’去喝茶。不要用審訊的姿態,用技術交流的名義。”杜宇澤說,“找個由頭,說他的一個加工方案有創新,請他去會議室詳細講講。把他從這裡調開。”
李衛國不解:“調研乾嘛?放虎歸山?”
“不,”杜宇澤搖頭,“是敲山震虎。我們要的不是他的口供,而是他的行動。把他架在火上烤一下,然後放回去。他會慌,會迫不及待地聯係他的上線,確認自己是否暴露。”
龐清泉咀嚼著杜宇澤的話,片刻後,他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保衛科嗎?我是龐清泉。對,請派兩個人到三車間四工段來。對,便裝。有個技術交流,需要請劉全師傅過去一趟。”
他掛斷電話,看著杜宇澤。“你最好是對的。”
五分鐘後,兩個穿著普通工裝,但身形筆挺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們客氣地和劉全打了聲招呼,說王主任想聽聽他關於特種合金切削的經驗。
劉全擦拭導軌的手停頓了一下。
僅僅是那一下。
他轉過身,臉上堆著一個工匠特有的淳樸笑容。“王主任?那可是大領導。行,我這就去。”
他放下油布,跟著兩人離開,自始至終沒有看杜宇澤他們一眼。
人一走,李衛國立刻衝到CNC7號機床前,打開了控製櫃,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
“媽的,操作日誌被清空了。最近七十二小時的記錄,全沒了。這老小子,手腳真乾淨。”
“他越是這樣,就越證明我們找對了人。”龐清泉在本子上記錄著,“現在,我們等。”
等待的地點是龐清泉的臨時辦公室。一間被征用的小會議室,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煙頭。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李衛國在屋裡來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嗡嗡作響。
“這叫什麼事!把人抓了又放,放了又等!他要是不動彈,我們就乾看到天亮?”
“他會的。”杜宇澤很平靜。他閉著眼睛,腦海裡是劉全的個人信息和行動軌跡圖。
係統,基於劉全的消費習慣、通勤路線和社交網絡,預測他最可能選擇的緊急聯絡點。排除常規地點。】
數據分析中……關聯‘賭博’、‘大額資金’、‘隱蔽’等標簽。篩選出三個高可能性地點。1:城西棋牌室。2:郊區一處私人魚塘。3:工廠西門外‘兄弟廢品收購站’。
進一步分析:廢品收購站的工商注冊人與劉全的一個牌友存在遠親關係。該收購站的流水賬目異常,廢金屬回收量遠低於其現金流。綜合評定,‘兄弟廢品收購站’為最高概率聯絡點。概率:87.4%。
杜宇澤睜開眼睛。
“工廠西門外,那家廢品收購站。”
龐清泉和李衛國同時看向他。
“你怎麼知道?”龐清泉問。
“猜的。”杜宇澤言簡意賅,“一個賭徒,需要一個安全、穩定、不起眼的渠道來處理他的‘外快’。廢品站是最好的掩護。”
龐清泉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聽了幾句。
“人放了。劉全說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可能是編程的時候輸錯了一個參數。態度很好,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問題。”
“他現在去哪了?”杜宇澤問。
“回……回家了。”電話那頭的人說。
李衛國一拳砸在桌子上。“操!白忙活了!”
“不。”杜宇澤站起身,“好戲現在才開始。龐處長,立刻派人布控西門那家廢品站。人不要靠近,在遠處架設高倍攝像機和信號監聽設備。他會去的。”
龐清泉盯著杜宇澤,像在看一個怪物。幾秒後,他抓起外套。
“我親自去。李衛國,你跟我走。”
“我呢?”杜宇澤問。
“你,”龐清泉頓了頓,“你和李師傅,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把那個該死的零件給我重新做出來!JY1的測試節點不能再拖了!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個完美無瑕的右起落架鎖定連杆!”
夜幕下的高精度加工車間,燈火通明。
這裡是整個工廠的心臟,恒溫恒濕,空氣裡彌漫著金屬和冷卻液混合的獨特氣味。李衛國脫掉了外套,露出了結實的臂膀。他站在一台德國進口的五軸聯動加工中心前,神情專注,像一個即將登上戰場的將軍。
“小子,把原始設計圖的全部數據調出來,一個小數點都不能錯。”他頭也不回地對杜宇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