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邦的聲音哽住了。
他抬起另一隻手,捂住了眼睛,肩膀顫抖起來。
“連個整的都沒找回來。就找到他隨身帶著的、我給他削的一個木頭小槍,炸得隻剩半截……”
壓抑了數十年的悲痛,在這個寂靜的、被風扇涼風包裹的夜晚,終於衝破了老人堅強的外殼,無聲地傾瀉出來。
他沒有嚎啕大哭,隻是眼淚順著指縫和深深淺淺的皺紋蜿蜒而下,身體因為極力克製而微微發抖。
安母早已淚流滿麵。
她靠過去,用自己溫熱的手臂環住老伴顫抖的肩膀,像安慰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
她無法想象,同一天之內,接連失去兩個沒成年的兒子,是一種多麼崩潰的打擊。
難怪他提起過去總是沉默,難怪他看家裡孩子們時,眼神深處總有一絲特彆複雜的東西。
過了許久,張振邦的情緒才慢慢平複下來。
他放下手,露出通紅的眼睛。
又帶著釋然後的疲憊。
“對不住,玉梅,我嚇著你了。就是看著青山他們一家子,孩子們圍著風扇那個高興勁兒,突然就想起愛國保家小時候。
那時候條件苦,夏天熱得睡不著,倆小子就搶一把破蒲扇,哥哥讓著弟弟,自己熱得一身痱子,要是他們能活到現在,也能吹上這電風扇,該多好……”
他說著,聲音又有些哽咽。
“他們知道你現在過得好,有青山素素這些孩子孝順,有孫兒繞膝,心裡肯定高興。”
安母擦著眼淚,柔聲勸慰。
張振邦點點頭,長長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裡飽含了太多的歲月和遺憾。
“是啊,現在日子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夏天還有風扇吹。孩子們都好好的!唉!就是沒給他們留下張照片。那時候哪有條件照相啊,連張畫像都沒有。
有時候我使勁想,都快記不清他們確切的模樣了,我就怕哪天徹底忘了。”
這話說得安母心裡更酸楚了。連個念想都沒有,這痛該多麼蝕骨。
“不會忘的,你是他們爹,在心裡記著呢。”
安母隻能這樣安慰他。
“明天咱給孩子們做點好吃的,你也跟青山他們說說?心裡的事,彆總一個人憋著。”
張振邦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不說這些了,平白惹孩子們難過。都過去了!我現在有你們,知足了。”
他反手握住安母的手,用力握了握。
“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他重新躺好,閉上了眼睛。
但安母知道,他一時半會兒是睡不著的。
那失去至親的傷口從未真正的愈合。
隻是在歲月裡結了一層又厚又硬的痂,偶爾被觸動,內裡依然鮮血淋漓。
安母也躺下來,卻毫無睡意。
她看著窗外皎潔的月亮,聽著身邊老伴刻意放輕卻依然沉重的呼吸聲,心裡沉甸甸的。
她想起張振邦平日裡對安家孩子們毫無保留的疼愛,想起他教全全寫字、給康康講草藥、逗辰辰悅悅玩時的開懷大笑……
那笑容背後,原來藏著這樣深重的思念與遺憾。
夜風吹動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
小台扇依舊不知疲倦地轉著,送來清涼,卻吹不散屋裡無聲的哀傷。
這個看似圓滿的夏夜,因一段塵封的往事,一角鮮為人知的悲愴,而顯得格外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