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魔的哭聲漸漸變成浪濤的韻律,乳牙在她掌心化作珍珠。
煞魔最後層人皮褪去,露出團青煙狀的幼童。
那是未被道觀規訓的頑劣元神,發間插著偷來的隕鐵簪,懷裡抱著畫滿鬼臉的《清靜經》。
安晨雪解開染血的發帶,將小人的虛影與自己右腕的割傷係在一起:“痛就咬這裡吧。”
煞魔化作的孩童突然放聲大哭,淚珠落地成舍利子。
那些被吞噬的記憶碎片從舍利中析出,她將舍利串成項鏈戴在煞魔頸間:“它們是你的了。”
晨光刺破雲層時,煞魔已縮成巴掌大的布偶。
安晨雪用海楓的舊道袍料子給它縫補肚皮,線腳歪扭如日記裡的錯彆字。
太和立在廊下往此處拋來朱砂筆,她便在布偶後背題上“四海俠客小跟班”。
寅時,晨鐘竟發出嘶啞的嗚咽。
守鐘的老道士用麂皮擦拭青銅鐘內壁,指腹觸到幾道新鮮的裂痕。
他以為是自己上個月撞鐘用力過猛,卻未發現裂紋走勢與後山冰窟的咒文裂痕如出一轍。
安晨雪裹著皮裘經過鐘樓時,簷角冰棱突然墜地,飛濺的碎冰裡裹著縷銀白色獸毛,轉眼被早課弟子掃進香爐灰裡。
廚房蒸籠裡的糯米糕終日泛著腥甜,廚子歸咎於雪山野蜂誤入陶罐。
直到案板上的粗鹽結晶開始滲出胭脂色,他才驚慌地給鹽缸貼上驅邪符——這正是當年封印者用來繪製血咒的朱砂變質的征兆。
後山巡邏弟子總在申時三刻打盹,醒來時靴底沾滿帶著體溫的冰碴,他們隻當是靠在鬆樹上沾了積雪,殊不知那些冰碴正來自冰窟裡巨獸假寐時凝結的霜霧。
藏書閣弟子整理《地脈誌》時,發現“正氣所在,萬邪不侵”的段落正在褪色。
他蘸墨補字的毛筆突然炸毛,飛散的狼毫在紙麵拚出扭曲的爪印。
閣樓深處傳來典籍墜地的悶響,那冊記載著封印儀典的《玄冥錄》平白消失在第九層書架,卻在柴房找到時,內頁所有文字都移位成上古獸語寫的詛咒。
安晨雪午覺時候也被噩夢驚醒。
夢中她跪在冰原上磨刀,刀刃刮下的冰屑混著黑血,漸漸聚成頭生獨角的巨獸輪廓。
醒來時她總嗅到袖口有血腥味,道童卻說熏的是安神的崖柏香。
子夜巡邏的弟子開始頻繁聽見冰層斷裂聲。
起初是每隔半刻鐘響一次,後來密集如除夕的爆竹。
他們對著後山舉起氣死風燈時,總能看到懸崖上有流銀似的反光在遊走,但用窺天鏡察看又隻見尋常的雪崩痕跡。
值更人上報星晷晝夜偏移七度,師叔卻撫著白須笑道:“氣節流轉,晷影漸長乃天道常理。”
沒有人注意到,冰窟穹頂倒懸的冰錐正以詭異的速度生長。
那些水晶般的尖刺白日裡映出道館飛簷的倒影,入夜後卻顯出巨獸肋骨的形狀。
灑掃弟子跌碎的冰錐裡,竟滾出顆裹著冰衣的眼球,待執事長老趕來時,那東西早已化作一灘腥臭的雪水。
······
第二日清晨,卯時的晨霧還未散儘,太和站在三清殿前的青銅獬豸像旁整理包袱。
老道今日換了身罕見的雲遊裝束,葛布道袍外罩著蓑衣,腰間懸的卻不是麈尾,而是柄纏著紫銅線的棗木劍。
安晨雪注意到他包袱裡露出的物件:刻滿星宿的羅盤用舊道袍裹著,五帝錢串成的辟邪鏈下壓著一張泛黃照片,看不清人影。
他將朱砂罐裡的陳年砂粉分裝成三包,忽有山風穿殿而過,他袖中飄出的符紙在空中自燃,灰燼居然拚成狼頭的樣子。
道長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天,掐指片刻,又拾起了行李。
她問道:“老道長要去看望故人嗎?”她遞過裝艾草香囊的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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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用劍尖挑開香囊嗅了嗅,笑道:“去會會幾十年前的因果。”
簷角驚飛的烏鴉突然折返,銜走他一根飄在空中白發消失在雲海之中。
同一時候,西廂房簷下,兩個掃雪的小道童正踮腳掛上燈籠。
稍矮的那個突然壓低聲音:“你聽說了嗎?後山冰潭這幾天每到子時就冒白霧,巡夜的師兄說霧裡有三丈高的影子......”
“淨瞎說!”年長些的道童揮動掃帚,驚落梅枝上的積雪:“就算有,那也肯定是前日廚房丟的米袋精怪......”
話音未落,牆角倒立練功的小道士插嘴:“我親眼見的!白霧裡有什麼玩意伸出爪子,在雪地上留的血印有銅盆大!”
安晨雪駐足廊下,戰術墨鏡自動放大他們凍紅的耳尖。
最小的道童突然模仿狼嚎,驚得竹掃帚上的冰淩簌簌掉落:“嗷嗚——像這樣!跟十年前海楓師兄打跑的那隻一模一樣!”
安晨雪笑了笑,沒有理會。
她回到東廂房,將海楓的戰術墨鏡和其它行李用葛布包好,碎鏡片在晨光裡泛著漣漪似的紋路。
太和觀山門處,七盞長明燈在風中明滅,她將日記本貼身存放的位置調整了三次——書簽最後按在海楓畫鬼臉的那頁,仿佛能隔著紙觸到他頑皮的笑渦。
她望向山階儘頭翻湧的雲海,晨霧中傳來遙遠的狼嚎,像某種古老的送行曲。
山門銅釘上的露水浸濕她指尖,安晨雪最後回望時,瞥見東廂房窗紙新糊的破洞——那是她前夜偷聽小道士談話時不小心捅穿的。
晨光將道觀飛簷的影子拉長,恰似海楓日記裡畫的吞劍麒麟。
“砰”的一聲,後山門處一陣巨浪襲來。
山霧被狼嚎撕成絮狀,殿外傳來古柏斷裂的脆響,三百斤重的銀杏木山門像紙片般飛入庭院,門板上嵌著個碩大的狼頭形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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