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本豪閉目凝神,暴雨聲倏然退去。
恍惚間,他回到了形意門的青磚院牆內。
八歲那年初春,師父用煙杆敲著五尊獸首銅像道:"靈猴迅捷破迷障,仙鶴飄逸踏雲罡,白虎勇猛裂山嶽,蠻牛剛毅鎮八荒。"
煙杆最終停在盤龍柱上"而神龍之威,在於震天撼地卻不拘形骸。"
他至今記得銅像瞳孔裡流轉的靈力,那些獸首屹立在晨霧中,仿佛隨時會昂首長嘯。
師兄弟們都在臨摹虎撲牛頂的剛猛架勢,唯獨他總盯著那些浮雕發呆。
他總覺得有雙不屬於人間的眼睛正透過時空裂縫凝視著自己。
十二歲生辰那夜,他在祠堂擦拭供桌時,燭火突然齊齊轉向東南。
檀香繚繞間,供台上的五獸銅像滲出細密水珠。
那些水漬順著浮雕的脊線彙聚,在地麵蜿蜒成一道發光的溪流,儘頭赫然映出一隻豎立的金瞳。
“妖怪!”他抄起掃帚猛砸過去,水漬卻瞬間蒸發,隻留下牆角泛潮的黴斑。
"你小夥子又犯癔症了?"大師兄踢開他藏在床底的驅邪符紙。
"我們形意拳練的是筋骨,你這種屬於神婆跳大神!"師兄弟們哄笑著把他推搡到梅花樁下。
“是真的,那些銅像會動!”朱本豪急切地解釋著。
“師弟啊,既然能通靈就表演個淩空踏步。”其他人哈哈大笑。
如今隨著巨獸的逼近,朱本豪安然自若。
他的耳畔突然響起靈猴的尖嘯。
那是十三歲夏末,他因偷練“龍折身”被罰在十丈梅花樁上倒立。
汗珠墜入青磚縫隙,餘光瞥見祠堂飛簷上蹲著團金毛。
那物什不過巴掌大,尾巴卻比身子還長兩倍,正用琉璃似的眼珠盯著他扭曲的腳踝。
"記住,不要死摳招式!重意不重形!"師父的煙杆敲在石鎖上,轉眼間那金影已經竄上槐樹枝頭。
他鬼使神差地鬆開緊扣樁頂的雙手,整個人如落葉般飄搖下墜。
本該摔斷肋骨的姿勢,卻在半空被某種氣勁托著翻了個筋鬥,落地時成了靈猴拳的“倒掛金鐘式”。
滿院師兄弟的哄笑戛然而止,師父的煙袋鍋子吧嗒掉在地上。
當晚他摸黑翻進祠堂,發現白鶴銅像的翅尖凝著露水,而供案上的貢桃缺了一角。
此刻,滿天血肉混著滾石碎磚金屬化為一陣風暴襲來。
“中意不中形。”他口中喃喃,隨後整個人靈猴一般輕巧地躍起。
足尖點地的瞬間,港口積水漾開一圈鶴翼狀漣漪。
以空中的落石為台階,他一步一步踩著踏上了半空。
可這樣的表演,並不足以讓古神停下腳步。
他需要力量,絕對的力量,如牛一樣的蠻力。
不由得想起來,真正讓他參透蠻牛剛毅之道的,卻是樁微不足道的小事。
十五歲冬,山洪衝垮了形意門蓄水的陶甕。
師兄弟們都在抱怨天寒地凍,唯獨他拎著木桶往十裡外的山澗跑。
冰碴子割得腳踝鮮血淋漓,可每次瀕臨力竭時,丹田便騰起股渾厚氣勁。
恍惚間有青牛虛影馱著他邁步,雪地上竟出一個個深厚的腳印。
第七日破曉,他扛著最後一桶水邁進院門。
蓄水缸沿的冰層突然爆裂。
師父撫著缸沿歎息:"蠻牛勁練到極致,踏天地都會為之震動。"
他這才發現,自己往返七十裡的雪山化為平地,隻剩下一串深不過寸的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