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霧還未散透。
朱本豪的布鞋尖在市政廳台階上蹭了蹭泥。
今天他特意選了件灰撲撲的中山裝,紐扣嚴實扣到喉結,活像個老乾部活動中心的退休會計。
腕表指針剛劃過七點四十,他餘光瞥見一輛黑色幻影碾過水窪。
車窗貼膜黑得能吞光,但車牌尾號“0008”刺得他眼皮一跳。
車門推開,陳誌國鋥亮的皮鞋先落地。
行政夾克的袖口露出一截金表鏈子,晃得朱本豪眯起眼。
更紮眼的是,後座探出的半張臉財政廳李議員的圓臉堆著笑,肥短的手指比了個“ok”手勢。
“早啊小朱。”陳誌國撣了撣不存在的灰。
腋下公文包鼓囊囊的,隱約露出金絲絨禮盒的棱角。
朱本豪碾滅煙頭,布鞋底搓著花崗岩地麵。
“您老腿腳很金貴啊,專車接送。”
“看你這小夥子說的,這叫做,資源整合。”陳誌國湊近了,古龍水混著雪茄味衝得人太陽穴發脹。
“昨兒飯局上李議員說,新市長辦公室連個像樣的茶具都沒有……”
他故意頓了頓,公文包“哢嗒”彈開條縫,露出半截翡翠貔貅。
“扶貧得扶到根上。”
接待員引著二人穿過長廊時,朱本豪數著牆上的裂縫。
牆皮剝落處露出上世紀的老標語,“為人民服務”的“民”字隻剩半邊,倒像是某種隱喻。
市長辦公室的門是原木色,連金屬門牌都沒掛,隻貼了張打印紙。
宋體加粗的“玉階”二字被水漬暈開了邊角。
推門刹那,朱本豪後頸汗毛倒豎。
太乾淨了。
十平米見方的屋子,一張掉漆的辦公桌,鐵皮書櫃塞滿泛黃的《城市規劃年鑒》,折疊椅上搭著件磨毛邊的藏青夾克。
唯一算得上裝飾的,是窗台上一盆蔫頭耷腦的綠蘿,根係泡在康師傅礦泉水瓶裡。
“玉市長在開防汛會,兩位請稍等。”秘書端來兩杯白開水,一次性紙杯邊緣還沾著茶垢。
陳誌國的手指在辦公桌上叩了叩,突然掀開台式電腦的主機蓋:“喲,還是xp係統。”
他衝朱本豪挑眉,“小朱,你說這機子能撐住市政數據網嗎?”
朱本豪沒接茬。
他注意到辦公桌玻璃板下壓著一張手繪地圖,鉛筆標注的“貧民窟電網改造”線條歪扭。
地圖邊角,露出一截泛黃的照片。
隱約是群穿白袍的人影,但被刻意用便簽紙蓋住了臉。
走廊忽然傳來腳步聲,陳誌國閃電般合上主機蓋。
門推開時,穿白色長衫的年輕人夾著文件夾進來,袖口卷到手肘。
“久等了。”玉階把文件夾扔上桌,塑料殼裂了條縫。
“我是玉階,z市新任市長。”
陳誌國的笑容僵了半秒。
他顯然沒料到新市長是個打扮複古的毛頭小子。
更沒料到對方不懂政治,連握手的意思都沒有。
朱本豪卻盯著玉階的帆布鞋,左腳鞋幫開了膠,用透明膠帶草草纏了兩圈。
“市長,關於超自然調查社的編製問題……”
陳誌國剛開口,玉階突然抓起礦泉水瓶灌了一口。
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像按下某個隱秘的開關。
窗外驟然大雨傾盆。
玉階仰頭灌水,隨後窗外一道閃電劈開鉛灰色的雲層,驟雨劈裡啪啦砸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