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豐話音剛落,對麵大船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連串劇烈咳嗽聲。
不知道是被嗆的,還是有傷在身?
短暫沉寂後,船艙內傳來一個清脆悅耳,卻帶著幾分嗔怪少女聲音:“令狐大哥!都說了你有傷在身,不宜飲酒,更不該如此放縱!你看,偏要喝酒,喝了就忍不住高歌,這下好了,驚擾了江上客人,鬨笑話了吧!”
少女聲音頓了頓,又柔聲勸慰:“你還是安心養傷,等我靠岸,馬上去給你請個大夫上來。”
“哈哈哈……”一陣爽朗不羈笑聲響起,打斷了少女話語,正是先前歌者聲音,隻是此刻笑聲中,明顯透著一絲虛弱:“儀琳小師父,請大夫?那可不如給我再帶一壺好酒來得實在!”
“我令狐衝這人,彆無所長,就是嗜酒如命!隻要有好酒入口,什麼刀傷劍創,什麼內傷外痛,統統都能忘掉大半!”
那男子笑罷,話鋒一轉,揚聲朝著船外高喊:“不知哪位兄台在外?在下令狐衝,方才一時酒酣興起,放浪形骸,驚擾了兄台清靜,還望海涵!”
“兄台若不嫌棄,可願上船,與令狐衝共飲一杯濁酒?”
令狐衝聲音雖帶傷勢,卻透著一股坦蕩磊落。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三豐朗聲回應。
趁著兩船交叉的一刹那,躍身而起,落到大船舷上。
“你……你……又要喝酒!哼!不理你了!”
船艙內,那被稱為儀琳小師父少女,似乎被令狐衝執意飲酒氣得不輕,嬌嗔一聲,跺了跺腳,氣鼓鼓地掀開布簾,走了出來。
王三豐目光掃過,隻見走出是一位身著緇衣小尼姑,容貌清秀絕俗。此刻正嘟著嘴,顯得有些可愛。
王三豐對著小尼姑頷首微意,算是打過招呼,隨即邁步走入船艙。
船艙內陳設簡陋,光線略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血腥氣與草藥苦澀味道混合氣息。
艙室中央,一張簡易木床上,半躺著一個青年,棱角分明,劍眉入鬢。
隻是此刻,他臉色蒼白,嘴唇乾裂,顯是失血過多。
“兄台快請入座,恕令狐衝有傷在身,無法起身遠迎了。”
那青年,正是令狐衝,見王三豐進來,掙紮著便要撐起身子行禮,卻牽動了傷口,疼得他眉頭緊蹙,動作一滯。
他索性放棄,轉而對船外仍在氣惱小尼姑高聲嚷嚷:“儀琳小師父!莫要生氣了,快快取那壇珍藏好酒來,我要與這位兄台痛飲三百杯!”
“飲酒之事,暫且不急。”王三豐臉上掛著溫和笑意,緩步上前。
他手掌看似隨意往自己寬大衣袖內一探,再抬起時,指間已多了數枚閃爍著冷冽寒芒細長銀針。
令狐衝望著那寒光閃閃銀針,臉上非但沒有半分懼色,反而露出一絲了然,語氣帶著幾分釋然:“原來兄台竟是一位杏林高人。”
王三豐不再多言,指尖微動,銀針仿佛有了生命般,在他指間輕盈跳躍。
咻!咻!咻!
破空輕響中,五枚銀針已精準無比刺入令狐衝胸前幾處關鍵穴位,封鎖氣血,穩定傷勢。
王三豐動作快如閃電,指影翻飛,銀針起落之間,令狐衝上半身,從胸口到肩背,已被數十根銀針覆蓋。
隨著銀針刺入,原本因氣血湧動而隱隱作痛傷口,那股撕裂般痛楚竟迅速減退,一股溫和暖流緩緩流淌,淤塞凝滯血脈似乎被悄然疏通。
“好……好厲害醫術!”令狐衝感受著體內變化,眼中閃過一抹驚歎。
他受此致命重傷,眉宇間卻不見絲毫陰鬱頹喪,反而依舊是一片豁達灑脫:“有先生這神乎其技醫術,看來閻王爺想請我令狐衝喝酒,也得再等等了!”
“閻王請不得,你還可以與我喝嘛!”王三豐收回銀針,隨手從旁邊破舊桌案上拿起兩隻粗瓷酒碗,遞了一隻給令狐衝。
令狐衝見狀大喜,接過酒碗,笑著打趣:“旁的不論,先生可真是懂我令狐衝心意,我這傷啊,喝了酒,就能先好上一半!”
“那些迂腐庸醫,總是勸誡病人,說什麼飲酒傷身,耗損氣血,殊不知,有些人骨子裡流淌,根本不是血,而是酒!”
王三豐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抬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紙包,將裡麵白色藥粉悉數倒入令狐衝酒碗中,輕輕晃動,使藥粉均勻溶解於酒液。
隨後,他拿起桌上酒壇,給自己和令狐衝碗中都斟滿了渾濁米酒。
“我倒不曾聽聞‘骨子裡流酒’這等奇談,”王三豐將酒碗遞還給令狐衝,“隻是覺得,以酒送藥,你或許會更心甘情願一些。”
“哦?”令狐衝接過酒碗,目光落在王三豐自己那碗同樣加了料酒上,眼中閃過一絲好奇,笑著發問:“那先生又為何給自己也倒上這‘藥酒’?”
王三豐舉起自己酒碗,目光清澈,坦然迎上令狐衝視線,隻吐出四個字:“示人以誠!”
聽聞此言,令狐衝臉上笑容更盛,再無半分猶豫,猛地抬起酒碗,將碗中混合著藥粉酒液一飲而儘!
“哈……哈哈!好一個‘示人以誠’!”
令狐衝放下空碗,抹了把嘴角酒漬,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說不出豪邁:“我令狐衝視先生為坦蕩君子,先生也莫要將我令狐衝當作那疑神疑鬼小人!”
王三豐亦微微頷首,舉起自己酒碗,對著令狐衝,一飲而儘。
“我防小人之心,不防君子之腹!”
說罷,兩人一起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