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根的聲音談不上任何優美。
沙啞、跑調,還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鄉土氣息。
那調子簡單得近乎於單調,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個音節,像村口老奶奶哄孫子睡覺時哼唱的催眠曲。
安安本來還想糾正舅舅,讓他跟自己一起唱《小兔子乖乖》,可聽著聽著,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裡卻露出了一絲好奇。
她從沒聽過這樣的歌。
很奇怪,但又好像很好聽。
周寶根閉著眼睛,扯著嗓子,越唱越大聲,仿佛要把自己十七年來所有的緊張和怯懦都從這首歌裡吼出去。
“米糧吃不儘,大家都安康!”
就在他吼得青筋都快爆出來的時候,正在廚房裡準備晚飯的周蘇蘇卻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側耳仔細地聽著。
一開始,她也被周寶根那堪比殺豬現場的歌聲給雷得不輕,差點就衝出去讓他閉嘴了。
可當那熟悉的、深埋在原主記憶最深處的旋律響起時,一種莫名的酸澀情緒忽然就湧上了她的心頭。
這首歌……
她好像在哪裡聽過。
不是周蘇蘇聽過,而是這具身體的原主聽過。
在那個貧窮閉塞的小山村裡,在每一個夏夜的晚上,當原主被王翠芬罵得狗血淋頭、餓著肚子躲在屋簷下哭的時候。
那個同樣瘦弱、總是被忽略的弟弟就會偷偷地湊過來,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小聲地為她哼唱這首從村裡老人那裡學來的歌謠。
這是屬於原主姐弟倆之間為數不多的、一點點溫暖的記憶。
周蘇蘇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她擦了擦手,沒有去打斷,而是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臥室門口。
她沒有進去,隻是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聽著。
房間裡,安安已經放棄了教舅舅唱兒歌,反而托著小下巴,像個小聽眾一樣,一臉認真地聽著那首奇怪的民謠。
而周寶根也從一開始的緊張,變得越來越投入。
他仿佛回到了那個小山村,回到了那個隻有他和姐姐唱歌的夜晚。
他的歌聲裡有對豐收的期盼,有對安康的渴望,更有一種屬於土地的最質樸、最堅韌的生命力。
就在這時,周蘇蘇的目光猛地一凝!
她死死地盯住了病床旁那台生命監護儀!
儀器上,那條代表著陸戰呼吸節奏的綠色波形線,原本一直保持著一種被呼吸機嚴格控製的、平穩而機械的頻率。
可現在,那條線上,竟然……
竟然隨著周寶根那忽高忽低的歌聲節拍,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規則起伏!
雖然很細微,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它確實存在!
就好像,一個沉睡的靈魂被這首來自遙遠鄉村的最原始的歌謠給觸動了!
他的潛意識正在努力地想要跟上這個他從未聽過、卻又莫名感到熟悉的節拍!
周蘇蘇的呼吸瞬間就屏住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聲音!尤其是這種蘊含著最原始情感和生命力的聲音,能夠繞開所有邏輯和理智的壁壘,直接作用於人類最深層的潛意識!
她之前讓陸戰聽軍營廣播,是想喚醒他作為軍人的記憶。
而周寶根這首無心插柳的鄉間民謠,卻陰差陽錯地觸動了他作為人的、最根本的生命本能!
……
“停!”
就在周寶根一曲唱罷、正準備在安安崇拜的目光中再來一首的時候,周蘇蘇冷靜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
姐弟倆嚇了一跳,同時回頭。
“姐……”周寶根看到姐姐那張嚴肅的臉,還以為自己吵到姐夫休息了,頓時又慫了下來,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唱得不錯。”
周蘇蘇卻給出了一個讓周寶根目瞪口呆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