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一愣:“我沒有打算招聘網店運營。”
“是你們的大學生村官江韓邀請我過來的,我叫張磊。”
張磊推了推眼鏡,“我看過你的店鋪,很有前景,需要我這種專業人士負責運營。”
柳青正要說話,爺爺從屋裡走出來,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小夥子,我們招的是手藝人。”
張磊不卑不亢:“柳爺爺,手藝要傳承,也要管理。”張磊從包裡拿出一份圖表,“這是我設計的運營方案...”
“有意思。”爺爺手指劃過那些彩色的圖表,“跟我年輕時用的"匠人點名冊"差不多道理。”
柳青和張磊同時愣住了:“什麼點名冊?”
爺爺轉身進屋,片刻後捧出一本泛黃的冊子。翻開內頁,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人名、日期和柳器種類,間或有些紅圈標記。
“合作社時期,我負責分配生產任務。”爺爺指著那些標記,“紅圈代表手藝好的,分複雜活計;藍圈是新手,做基礎款。”
張磊眼睛一亮:“這就是最原始的ERP係統啊!怪不得我爺爺說,再好的電腦也比不上老匠人的一本賬。”
爺爺突然抬起頭:“你爺爺是誰?”
“張鐵柳。”張磊回答,“他說年輕時跟您學過編筐。”
爺爺的表情瞬間柔和下來:“鐵柳...他還活著?”
“活著呢,就是手抖編不了東西了。“張磊從手機裡翻出照片,“他讓我來找您,說您這兒準缺人手。”
柳青看著爺爺撫摸照片的樣子,突然明白了什麼:“您和張爺爺...”
“師兄弟。“爺爺輕聲說,“後來運動時...走散了。”
柳青看著爺爺臉上遇到知己的得意神色,知道這個張磊也要留下來了。
王嬸等人來到小院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幕:爺爺和張磊頭碰頭地研究那本老冊子,柳青在一旁飛快地記筆記,而院牆上已經掛起了一塊白板,上麵畫著奇怪的分工流程圖。
柳青開始給新人們安排分工,誰負責采買柳條,誰跟著老學徒學柳編,說得條理清晰。
當天下午,柳家院子就熱鬨起來,新老學徒圍坐,老把式教得認真,新人學得專注,柳條在指間翻飛,萬字紋慢慢在他們手下成型。
柳青手機突然響起。是姓趙的一位杭州客戶:“柳小姐,我這邊有客戶看中樣品,要訂500套茶席!但要求必須兩周內交貨!”
柳青握著手機的手猛地一僵,500套兩周交貨,她迅速掃了眼院子裡專注學編的眾人,咬咬牙:“趙老板,這單我接了。”
剛在縣裡開完會的村官江韓來見老同學張磊,又遞給柳青一份名單:“我查過了,周邊幾個村還有一些人家也在做柳編,都是零星散賣。你可以拿著樣品過去走訪一下讓會的人幫忙加工...”
“這個建議太好了!”柳青拍了拍手,“實在趕不出來的我們以找代工!”
接下來的一天,柳青和周明騎著電動車一人帶了一包杯墊樣品跑遍了周邊幾個村子。
按照江韓的建議,柳青首先尋找那些還在做柳編的家庭作坊,希望建立加工收購合作關係。
在李家溝,她找到了仍在編傳統魚簍的七旬老人李石匠;在王家屯,一對殘疾夫婦靠編果籃為生;最驚喜的是在趙家莊,竟然有七八戶人家還在做柳編,雖然隻是簡單的筐籃。
在五裡外的楊柳村,據說那裡曾有“編筐李“的美譽。
李阿婆家的土坯房低矮破舊,但院子裡整齊地碼放著幾十個精美的柳編茶席,樣式是柳青沒有見過的六角形紋路。
“阿婆,這些賣嗎?“柳青拿起一個仔細端詳。茶席輕巧卻結實,六角紋路像蜂巢般精密,每個連接點都完美無瑕。
“賣?“李阿婆笑了,露出僅剩的三顆牙,“現在誰還買這個?都是編著玩。“
柳青心頭一熱:“阿婆,我全要了!按每個三十給您,行嗎?“
“三十?“李阿婆像聽錯了,“這破東西值三十?“
最終,柳青以每個三十五元的價格收購了李阿婆的全部存貨,還軟磨硬泡請老人演示了“六角疊絲“的編法。這種技法在奶奶的“柳編百樣圖“中隻有零星記載,沒想到還有傳人。
“阿婆,您願意教彆人這個編法嗎?“柳青小心翼翼地問,“工錢好商量。“
李阿婆擺擺手:“快入土的人了,要錢乾啥?有人願意學,我巴不得。”
回程路上,周明一直沒說話。直到看見村口的石碑,他突然開口:“柳青,你知道為什麼鄉下手藝都在消失嗎?“
柳青搖頭。
“因為沒人在乎它們的價值。“周明踢開一塊石子,“我奶奶編了一輩子筐,還不如我在城裡送一個月外賣賺得多。”
柳青看著車後座那些精美的柳編作品,突然明白了爺爺的堅持。這些不隻是商品,更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輩子的心血。
第二天周明要學手藝,柳青一個人繼續打聽尋找。
“早些年都賣不動了,現在就自家用用。”
趙家莊的老支書點一支煙說,“你要是有樣品,什麼樣的都可以編,有特殊要求的地方你指導一下,隻要價錢合適,大夥兒肯定樂意。”
柳青仔細檢查了各家的手藝。雖然產品粗糙,但基本功紮實,隻要稍加培訓,完全能達到她的質量要求。她留下樣品,讓他們先編十個。驗收合格就可以繼續合作。
根據趙支書指點,柳青在十公裡外的李家莊,找到了還在編筐賣的趙老漢;
在更遠的王集鎮,有三位老太太會用傳統方法編席子。
最令人驚喜的是,在白沙灣,他們發現了一戶姓馬的人家,祖傳的柳編燈籠堪稱藝術品。
“太神奇了...”柳青撫摸著馬家送的迷你燈籠,愛不釋手,“這種立體編織我從沒見過。”
當晚,柳青興奮地向爺爺展示她的發現。老人一件件檢視那些來自不同村落的柳編成品。
他拿起一個李石匠編的魚簍,手指撫過那些熟悉的紋路:“老李頭還活著啊...這"水波紋",當年就數他編得最好。”
“這個收口不對...這個紋路走樣了...嗯,這個還有點意思...”最後他拿起馬家的燈籠,久久不語。
“爺爺?”柳青輕聲問。
“馬老六的手藝...”爺爺終於開口,“沒想到還傳下來了。”
柳青驚訝道:“您認識?”
“當年跟我一起學的徒。“爺爺的眼神變得柔和,“後來家裡發生變故...算了,不提了。他現在怎樣?”
“腿腳不便,但手很穩。“柳青回答,“他孫子說,家裡堆滿了編好的燈籠,就是賣不出去。”
爺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明天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