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了林森的百萬訂單後,工坊裡的氣氛像是被抽空了半口元氣。
雖然爺爺鎮住了場麵,大家依舊按部就班地工作,但空氣中總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慮和惋惜。
那可是一百萬啊,足夠讓家家戶戶的日子都寬裕一大截。
柳青心裡也壓著這塊巨石,但她不能表露出來。
她幾乎住在了工坊,比以往更苛刻地打磨著“四季”係列的每一個細節,仿佛要用這種極致的投入來對抗內心的不確定。
文創展前一周,旅遊局的李局長來參觀柳編文化展覽館。
“柳師傅,沒想到柳青居然是您的孫女,果真是青出於藍。”
李局長握住爺爺粗糙的手,用力晃了晃,
“四十多年前,我還是個剛參加工作的小乾事,負責整理民間工藝資料,第一個來的就是咱們清河,拜訪的就是您。”
柳明遠布滿老繭的手回握,眼角的皺紋漾開:“一晃這麼多年,你這小乾事都成局長咯。”
李局長笑著擺手,目光落在牆上柳編工具上:“當年看您編那些柳器,像看神仙作畫。如今柳青把柳編往新裡做,傳統和創新擰成一股繩,您這手藝,算是在新時代裡開了新花。”
爺爺笑著謙虛:“哪裡哪裡,時代不同了,光靠我這老一套可不行,還得靠年輕人。”
柳青忽然發現爺爺情商也挺高的。
李局長在展廳參觀完又來到柳編工作間看燈罩。
他拿著一個半成品燈罩捏了捏,想到一個問題,問:“這燈罩...遇水不會散架吧?”
爺爺肯定地回答:“不僅不會散,泡水後更結實。柳條經過特殊處理,水浸後纖維會膨脹鎖緊。”
柳青來到樣品架旁邊,上麵放著幾個成品,她介紹“這是我們打算參展的新款。”
“水韻”係列是嚴格遵循古法的水波紋燈罩;
“山影”係列是用粗柳條編成龜背紋的落地燈。
“在這些燈罩完工後我們都會經過一道道嚴格測試。”
李局長點頭叮囑:“這個東西質量一定要做好,彆丟了柳師傅的臉。”
“水波紋,就得經得起水。”爺爺拿起一個剛出的成品放到水桶,按下手機計時器介紹,“三天後撈出來,不散架才算合格。”
李局長摸摸鼻子:“檢測這麼嚴格,客戶買回去也不會放水裡...”
爺爺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摩挲著燈罩邊緣,抬眼時眼角皺紋裡都泛著執拗:
“李局長,咱清河柳編傳了上百年,靠的就是這份死心眼。現在年輕人總說要創新,可根子裡的東西要是丟了,再好的花樣也是個空殼子。”
元旦清晨,市文創展覽中心門前排起了長隊。
柳青不停地調整著展台上燈罩的角度,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這是“清河柳編工坊“第一次參加正式展覽,她幾乎一夜未眠。
他們的位置不算好——靠近洗手間的C區76號,但柳青有信心讓作品自己說話。
“電壓穩定嗎?“周明蹲在展台下方,檢查著最後一組線路。
“放鬆點,咱們準備得很充分了。”
張磊調試著最後一組燈光控製器,眼鏡片上反射著顯示屏的藍光。
柳青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總開關。
十二盞兩個係列“山影”“水韻”柳編燈罩同時亮起。
柔和的暖光透過層層柳條,在白色展牆上投下漣漪般的影子,整個展位瞬間變成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池水。
“我的天...“路過的觀眾停下腳步,“這是柳條編的?”
柳青微笑著遞出宣傳冊:“清河柳編,純手工製作。每個紋路都對應黃河水文的一種波形。“
“李嬸她們到了嗎?“柳青看了看表,離開幕還有半小時。
“早到了,在休息區吃早飯呢。“張磊指了指不遠處,五位身著靛藍印花布的婦女正拘謹地坐在塑料椅上,麵前擺著沒動幾口的包子。
她們今天特意穿上了統一服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與平日勞作的形象判若兩人。
柳青走過去,握住李嬸微微發抖的手:“彆緊張,就像平時在村裡教孩子們那樣介紹就行。”
“這可是市裡的展覽...“李嬸的聲音有些發顫,“我們幾個鄉下人會不會被笑話...”
柳青拍拍李嬸手背:“您看這雙能把柳條盤出花的手,是獨一份的體麵,咱堂堂正正亮本事,隻會被敬佩!”
開幕式過後,人流如潮水般湧入展館。柳青的展台很快被圍得水泄不通,許多人舉著手機拍攝燈光變幻的效果。
柳青清了清嗓子流利介紹:“水波紋流轉著歲月的靈動;龜背紋沉澱著時光的厚重,藏著老祖宗傳下的規矩與堅韌。這兩種紋路纏纏繞繞,恰似傳統與創新在手藝裡相擁,既有水的活氣,又有骨的硬氣,耐看又經用。”
她的話被一陣驚呼打斷。展台中央,爺爺正在演示最傳統的水波紋編織法。
粗糙的手指在柳條間靈活穿梭,轉眼間一個精巧的六邊形燈罩骨架就初具雛形。圍觀的人群發出陣陣讚歎,閃光燈此起彼伏。
柳青驚訝地發現,平日最反感“作秀“的爺爺,此刻卻展現出難得的耐心,甚至允許幾個孩子觸摸半成品。
老人眼角的皺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仿佛每一道都刻著歲月的智慧。
“柳青在嗎?”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市文旅局的趙局長帶著一行人走了過來。柳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這位以嚴格著稱的領導,曾在初審時對他們的商業計劃書提出過尖銳質疑。
“這個燈光裝置很有創意。“趙局長仰頭看著不斷變幻的光影,臉上看不出喜怒,“把防汛智慧轉化為現代美學,思路不錯。”
柳青剛要道謝,趙局長已經蹲下身,仔細檢查起展台上的樣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