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講便在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妙氣氛中結束了。
學子們如蒙大赦,卻又不敢顯得太過急切,隻是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陸續離開了明思堂。
不少人經過王明遠身邊時,眼神都忍不住在他臉上多停留片刻,帶著點探究,又有點同情,仿佛在說“你小子膽子真肥,敢坐他旁邊,這下見識到了吧?”
王明遠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也是波瀾未平。
他收拾好書箱,隨著人流走出講堂。
外麵陽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驅散了些許堂內帶來的那種緊繃感。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時辰還早,不如再去藏書閣泡一會兒。
白鹿洞書院的藏書浩如煙海,每次去都能有新發現,對他來說簡直是饕餮盛宴。
打定主意,他便邁步朝著藏書閣的方向走去。
藏書閣依舊是他熟悉的那般莊嚴肅穆,王明遠輕車熟路地走上三樓,他最近在重點查閱一些前朝筆記和地理誌,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各地風土人情,尤其是西北邊陲的曆史管製辦法和治理得失,這對他理解時政、打磨策論大有裨益。
他在高大的書架間穿梭,目光掃過書架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書名,尋找著自己需要的典籍。
走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區域時,王明遠的目光無意中掃過書架儘頭靠窗的位置,腳步不由得微微一頓。
隻見在那扇透進明亮天光的雕花木窗下,一個清瘦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席地而坐。
那人穿著一身半舊青衫,身形單薄,不是剛才在講堂上語驚四座的陳子先又是誰?
他怎麼會在這裡?這個區域存放的多是農書、地方誌、雜學工藝之類的“閒書”,與科舉正經的經史子集關係不大,尋常一心備考的舉子極少會涉足於此。
王明遠心中好奇,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借著書架的遮擋,移步往前到側麵,悄悄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更是讓他覺得詫異。
隻見陳子先身邊,竟然雜亂卻有序地堆放著厚厚一摞摞書冊,粗粗看去,怕是有二三十本之多!
而且仔細看那些書冊的封麵或書脊,竟大多是什麼《齊民要術》、《農桑輯要》、《王禎農書》,甚至還有幾本看起來像是某地縣誌、風物誌之類的冊子。
清一色的,幾乎全是農學、植物學乃至地方物產相關的書籍!
王明遠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陳子先看這些書做什麼?
科舉取士,雖也考策論,需要學子知曉農桑水利等經世致用之學,但大多隻需知曉綱領宏旨,懂得如何引申論述即可,絕不會考到具體如何育種、施肥、辨彆作物病害這等細微末節,更需要的是對經史典籍的深刻理解和闡發能力。
這完全與科舉正道南轅北轍啊!
難道這位天才同窗,除了性格“古怪”之外,還對種地有如此濃厚的“業餘”愛好?
聯想到隔壁院子那濃鬱的農家肥味兒和書童陳香種地的情景,王明遠覺得這猜測似乎……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這癖好還真是……與眾不同。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徹底顛覆了王明遠對“看書”這兩個字的認知。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陳子先似乎看完了手中那本厚書。
接著又翻開了一本新書,目光落在書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