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下,沒搞錯吧?’
老五茫然地抬起顫抖的手,用那根微微發顫的手指,遲疑地指向自己的鼻尖,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懵圈與惶惑。
他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留下的。
可眼前這人,實力深不可測,高出他不知道多少個層次。
縱然心頭有千萬個不情願,他也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力氣,隻能認命般地垂下頭,老老實實聽從安排,連嘴唇都不敢嚅動一下。
雖說表麵上已然認命,可他心裡卻像沸水般翻騰不休,止不住地揣測。
此人將他單獨留下,究竟意欲何為?
“這人獨獨留下我,莫非是想拿我試藥練功?
還是說……他會用儘殘酷手段折磨我,令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念及此,老五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心慌得如同擂鼓,後背霎時滲出一層黏膩的冷汗。
然而縱使猜到最壞的結果,他也隻能慘白著臉,僵硬地站在原地,無可奈何。
另一邊,翁白甕正緊閉雙眼,暗自運轉內力療傷。
他所主修的內功心法頗具神效,有療傷奇能,經過方才這片刻的調息,身上那些猙獰的外傷已漸漸止住了流血,創口表麵結起一層薄薄的黑紅色血痂。
隻是他那一身原本飄逸勝雪的白衣,此刻已被鮮血與汙漬染得斑駁狼藉,兼之長發披散,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前頰邊,模樣與初來時那位翩翩公子的形象已是天壤之彆。
顯得異常狼狽。
此刻,他聽聞許夜那不容置疑的話語,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複雜難言的羨豔。
對方的語氣平淡卻霸道至極,霸道到名震江湖的江南六怪也隻能俯首聽命,生不出絲毫反抗之心。
“這就是實力淩駕一切的好處啊!”
他在心底無聲地呐喊,一股強烈的不甘與渴望湧上心頭,暗自咬緊牙關,下定決心。
待今日脫得此難,必當日夜苦修,加倍勤勉,爭取早日突破那無數武者夢寐以求的先天之境!
在這弱肉強食的浩瀚江湖之中,想要真正安身立命,不做他人刀俎下的魚肉,唯有踏入先天,方有資格掌控自己的命運!
江南六怪剩餘的五人,此刻聽到許夜的話後,臉上非但沒有浮現出預想中的憤怒與怨懟,反而齊齊一愣,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錯愕。
幾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皆是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
這位前輩竟在最後關頭放寬了要求?
須知此前他提出的條件,可是要他們每人自斷一臂,並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自摑耳光啊!
丟失一條完整的手臂,與僅僅斷去三根手指相比,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他們皆是刀口舔血的江湖客,一身本事便是立身之本,而這本事大半係於肢體健全。
若真失去一條胳膊,即便他們仍是真氣三脈以上的好手,可一旦遭遇同境界的對手,定然難以抗衡。
甚至遇上修為略低一兩籌的敵人,拚鬥起來勝算也渺茫。
若真如此,往後還有誰會來尋他們辦事?
沒了雇主,沒了銀錢來源,他們又將何以為生?
落草為寇?
那更是笑話!
這年頭的山賊土匪,若非背後有朝廷權貴蔭庇,遲早被剿滅乾淨。
至於尋常草寇,隻要結仇夠多,總有人肯出高價請來高手清理門戶。
相比之下,如今隻需斷去三根手指,已是莫大的仁慈!
想到這裡,幾人心中竟湧起一股劫後餘生般的慶幸,不僅甘願斷指,甚至對這冷酷的前輩生出了幾分感激。
於是他們臉上不禁漾開一絲壓不住的喜色,忙不迭地以頭觸地,朝著許夜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多謝前輩開恩!晚輩感激不儘!”
這詭譎的一幕,落在客棧外圍觀的一些晚到者眼中,頓時引得他們麵露不解,竊竊私語起來。
“這幾人是失心瘋了不成?對方明明逼他們自斷手指,他們竟還喜形於色,倒像撿了天大的便宜!換作是我,寧死也不從!”
“嘿,你懂什麼?看來斷指對他們已是恩賜了。
不過這幾人瞧著也不像泛泛之輩,有誰認得他們麼?”
“我勸你嘴上把個門!跪著的那幾位,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南六怪’!
這幫主兒個個心狠手辣,武功高強,便是尋常武林世家也要讓他們三分。
連翁公子那般人物都在他們手裡吃了大虧,你還敢在此大放厥詞,不怕他們待會兒出來順手給你一刀?”
“什麼?!他們便是江南六怪?!”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陡然壓低:
“傳聞他們六人皆是真氣境的高手,在江南一帶堪稱霸主,尋常江湖人連他們的名號都不敢輕易提及,生怕禍從口出,招來滅頂之災。
可如今……他們竟如此卑躬屈膝,跪在這樣一個年輕人麵前?
當真不可思議!莫非那年輕人是落霞宗的真傳弟子?”
“是不是落霞宗的門人尚未可知,但此人絕非倚仗師門威勢欺人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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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沒瞧見,那年輕人方才氣勢微放,便壓得我們這些遠遠圍觀的人心頭沉悶,幾欲跪倒。
我看這還是他收斂了九成九的結果,若是全力施為,隻怕不止江南六怪,連我們這整條街的人,都得趴下!”
“可……可他模樣如此年輕,瞧著不過二十出頭,當真能有這般駭人的修為?
你莫不是在吹噓唬我?若真有這等本事,那絕非真氣境圓滿所能辦到,此人最少也是先天境的高人了!
我卻不信,世上哪有如此年輕的先天武者?若是真的,那豈不是連傳說中的武聖資質都遠遠不及他?”
“你還真彆說,人家之前所展現出來的實力,真就是先天武者該有的氣勢。
這一點,就連江南六怪也是知曉的,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什麼現在要跪在地上,朝那年輕前輩磕頭認罪?”
“不是吧?這世上還真有比武聖還有天資之輩?
那豈不是說,今日之後,曆史上破境速度最快之人的名字,就將要遭到改寫?
媽耶!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人,難道他天生下來就是專門用來練武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江南六怪要老老實實的跪著,就算對方說出斬斷手指的要求,他們還要感恩代謝,到頭來是這樣的原因。”
議論聲窸窸窣窣,在人群之中蔓延,每個人的臉上都交織著懷疑、敬畏與難以掩飾的好奇,目光齊齊聚焦在那客棧之內神色平靜的許夜身上,仿佛想從他年輕的麵容上,窺探出深不可測的秘密。
客棧之內,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隻剩下壓抑的呼吸聲。
六怪老大道謝之後,緩緩直起身來,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他反手從後腰的皮鞘中,緩緩抽出一柄匕首。
那匕首長約一尺,形製奇特,帶著一道彎月般的弧度。
刀身如一泓秋水,冷光凜冽,刃口似乎流轉著一線攝人的幽藍,僅僅是看著,便覺一股鋒銳的寒意透骨而來。
他垂下眼簾,沉默地看了一眼手中這柄跟隨他多年的利刃,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複雜,旋即被一股近乎麻木的狠厲所取代。
沒有片刻遲疑,他將自己粗壯的左手“啪”地一聲按在冰冷的地板上,五指儘力張開,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下一刻,寒芒乍現!
那彎月般的弧光隻輕輕一掠,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軌跡。
隻聽一聲輕微卻清晰的“嚓”聲,左手的小拇指便已齊根而斷,脫離手掌,在沾著灰塵的地板上無力地滾了兩圈才停下,斷口處鮮血瞬間湧出,在地麵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六怪老大臉色驟然一白,腮邊的肌肉猛地繃緊,牙關瞬間咬死,喉嚨裡卻硬是沒漏出半點痛哼。
他反應極快,幾乎在斷指落地的同時,便已調動體內真氣,急湧向左掌傷口處,強行封閉血管,那汩汩外流的鮮血立時被止住,隻在掌心留下一片黏膩的血汙。
他毫不停歇,仿佛那劇痛不屬於自己。握住匕首的右手穩如磐石,再次一揮!
又是一道冰冷的弧光閃過。
無名指也隨之斷落,同樣在地上滴溜溜滾動。
他額頭上青筋在太陽穴旁微微跳動,細密的汗珠更快地滲了出來,沿著鬢角滑下。
他再次運轉真氣封住傷口,動作沒有絲毫紊亂,隻是呼吸變得粗重了幾分。
接著,他將匕首換到顫抖的左手,毫不猶豫地將鮮血淋漓的右手也按在了地板上。
刀鋒貼著皮膚,帶著決絕的涼意,一劃而過。
右手小指應聲而落。
三根手指,終於湊齊了。
十指連心,縱然匕首再鋒利,斬斷骨骼、撕裂皮肉的鑽心疼痛也絲毫不減。
六怪老大整個上半身都微微痙攣了一下,手背青筋陡然賁起,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
他額頭上已布滿了一層黃豆大小的冷汗,順著堅毅卻蒼白的臉廓不斷滾落,有的滴進眼睛,帶來一陣酸澀,他卻連眨都沒眨一下。
儘管疼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衝擊著他的神經,但在完成這一切的刹那,他緊繃的心弦反而驟然一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如釋重負地暗吐出一口綿長的濁氣,強忍著眩暈和虛弱,用尚算完好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沾滿血跡的匕首刃背,將其調轉方向,恭敬地將手柄遞向身後等待的老二。
整個過程,快、狠、準,沉默得令人心悸。
客棧內外的旁觀者,許多人已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一些膽小的甚至偏過頭去,不敢再看。
那三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手指,和空氣中迅速彌漫開的淡淡血腥味,無聲地訴說著江湖規矩的殘酷與絕對力量下的無奈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