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位先天強者毫無征兆地遠遁,悉數落入翁白甕眼中。
初時。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否因過度緊張而生了幻覺,下意識地眨了眨乾澀的眼睛。
直到那兩道代表著死亡與壓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蒼茫暮色與幽暗山林之中,四周隻剩下呼嘯的寒風與廢墟的死寂,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愕然與荒誕感,如同冰水混合著泥沙,瞬間灌滿他的胸膛。
“逃……逃了?”
他喉嚨裡擠出近乎無聲的疑問,因過度用力摳挖牆磚而麻木的手指,微微鬆開了些。
那兩位可是貨真價實的先天強者!
氣息之恐怖,手段之狠辣,他親身體會,翁家舉族之力尚且不堪一擊!
可他們……竟在許夜僅僅抬手接下一招之後,就如同驚弓之鳥般,毫不留戀地……逃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竹梢上那道依舊淡然的身影。
許夜看起來如此年輕,麵容甚至帶著幾分尚未完全褪去的青雋,方才那番舉動,與其說是激烈交手,不如說更像是隨意拂去了撲麵的塵埃。
就這般……輕描淡寫地,嚇退了兩位足以在江湖掀起腥風血雨的先天高手?
“未免……也太離譜了些……”
翁白甕嘴角扯出一個不知是哭是笑的弧度,心中原本緊繃如弦、算計不休的思緒,此刻卻像是被驟然抽走了主心骨,變得空蕩而茫然。
他處心積慮,甘冒奇險,將許夜引來此地,所求的便是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一線生機。
他預想了無數種慘烈搏殺、兩敗俱傷的場景,甚至準備好了在關鍵時刻如何煽風點火,如何趁亂潛入……
唯獨沒有料到,這場他期待中的龍爭虎鬥,竟會以如此一種近乎兒戲的方式,尚未真正開始,便已倉促落幕!
計劃全盤落空!
沒有兩虎相爭的慘烈,沒有可趁之機的混亂,甚至沒有給他留下絲毫渾水摸魚的縫隙。
那兩位黑袍強者來得突兀,去得更是乾脆,徒留他一人,此刻赤裸裸地暴露在許夜的視線之下。
麵對這位深不可測、連先天強者都望風而遁的年輕人,他獨自一人,如何還能實施那“火中取栗”的妄想?
那件被翁家三代珍藏、引來滅門之禍、也被他視為唯一翻盤希望的“仙物”,此刻仿佛已隔著一道無形而不可逾越的天塹,遙不可及。
一股深沉的無力與苦澀,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緩緩勒緊。
他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斷牆,緩緩滑坐下去,仰頭望著鉛灰色、仿佛即將壓下來的天空,喉頭滾動,發出一聲隻有自己能聽見的、充滿了無儘蕭索與認命意味的歎息:
“看來……這件東西,終究是天不予我翁家,不予我……翁白甕啊……”
歎息聲中,是計劃破滅的頹然,是麵對絕對力量差距的絕望,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覺的、對莫測命運的畏懼。
然而,就在翁白甕心灰意冷,以為風波暫息之際。
竹梢之上。
許夜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二長老與三長老消失的方向。
那幽深的眼眸中,沒有絲毫對方才那場“虎頭蛇尾”對決的得意或放鬆,反而掠過一絲冷冽的微光。
他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弧度,悄然加深了些許,卻無半分暖意,隻餘下冰冷的譏誚。
“倒是果決。”
他輕輕自語,聲音散入風中:
“試探兩招,見勢不妙,便想一走了之?”
他微微搖頭,仿佛在點評一件不甚高明的逃遁戲碼。
“既已出了殺招,亮了兵器,存了殺心……如今想走,”
許夜緩緩站直了身體,一直負於身後的雙手自然垂落身側,周身那原本斂息靜氣、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氣息,開始發生極其微妙的變化,如同一柄緩緩出鞘的古劍,雖未完全展露鋒芒,卻已有一絲令人心悸的銳意悄然彌漫:
“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他並非嗜殺之人,但也絕非心慈手軟、任人來去的爛好人。
那兩人出手便是絕殺劍招,若非他實力遠超對方,此刻怕是已成一具屍體。
更關鍵的是,他們乃是為那“仙物”而來,知曉翁家覆滅的內情,目睹了他出手的痕跡……放任這等知曉部分秘密、且來自絕劍峰這等大宗門的先天武者離去,無異於放虎歸山。
“涉及‘仙’緣之物,自當慎之又慎。”
許夜心中念頭清晰如鏡。
消息一旦走漏,絕劍峰高層必不會罷休,屆時蜂擁而至的,恐怕就不止是一兩個長老了。
麻煩,還是扼殺在萌芽之中最為妥當。
他最後瞥了一眼翁白甕藏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斷牆,看到對方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也看到了對方眼底深處那絲尚未完全熄滅的、對“仙物”的渴望與算計。
不過。
眼下,那兩人才是需要優先處理的“麻煩”。
主意既定,許夜不再遲疑。
他腳下那根承托他許久的細竹,忽然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不勝負荷的“吱呀”聲,竹身彎曲的弧度加深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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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
竹梢之上,已空空如也。
許夜的身影,如同溶入了驟然加速的暮色之中,又仿佛化作了一道無形無質的清風,悄無聲息地朝著二長老與三長老遁走的方向“飄”去。
他的動作看起來並不迅疾猛烈,沒有真氣爆發的轟鳴,也沒有衣袂破風的厲嘯,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慢”與“輕”,仿佛在空氣中滑行。
但僅僅一次眨眼的時間,他的身影已出現在數十丈外的山林邊緣,再一閃,便徹底沒入了那片被暮色和樹影籠罩的幽暗之中,消失不見。
隻留下原地那根微微顫動的細竹,以及竹梢上漸漸平息的弧度。
遠處斷牆後。
翁白甕剛剛捕捉到許夜身影的消失,心中那口不知是鬆是緊的氣還未吐出,便感到一股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隱晦、卻更加深沉浩瀚的意念,如同無形的潮水,以許夜消失處為中心,悄無聲息地掃過整片翁府廢墟。
甚至向著山林方向迅速蔓延開去!
那並非殺氣,卻是一種更高級的、仿佛天道俯瞰般的冷漠鎖定。
翁白甕渾身一僵,寒意徹骨。他明白,許夜並非離去,而是……追擊!
“嗖——!”
一道極其尖銳、仿佛能刺破耳膜的破空厲嘯,驟然劃破了翁府廢墟上空沉滯的死寂!
那聲音來得毫無征兆,快得超越了尋常聽覺的捕捉,隻留下一道轉瞬即逝、令人心悸的音痕。
藏身斷牆後的翁白甕,正因許夜的消失與那股浩瀚意念的掃過而心神不寧,聞聲猛地一顫,幾乎是本能地循聲抬頭望去。
然而,以他的目力,隻能勉強捕捉到一抹模糊到幾乎溶於暮色的翠綠殘影,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撕裂渾濁的空氣,朝著翁府後山的方向疾射而去!
那速度之快,甚至在其軌跡後方拉出了一條細微的、扭曲的淡青色氣痕,旋即又被寒風攪散。
“那個方向是……後山?”
翁白甕心頭一凜。他雖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麼,但那淩厲無匹的破空之聲,已足以說明一切,這是許夜出手了!
目標,正是方才逃遁之人可能途徑的後山!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可怕聲響的餘韻,越過殘垣斷壁,投向翁府後方那片在愈發濃重的暮色下顯得幽深如墨的連綿山林。
就在此時,他隱約看到,靠近林緣的一處樹影晃動間,似乎有一道倉惶的灰色身影正極力向內竄去,速度不慢,但與那破空之聲相比,卻顯得笨拙而遲緩。
是那個留守的灰袍人!
他竟然沒跟那兩位長老一起從前山逃走,而是獨自選擇了後山!
這個念頭剛起,翁白甕便看見,那道銳利的破空聲所化的無形軌跡,在空中劃過一道冰冷而精準的弧線,如同擁有生命和眼睛的死亡之鐮,毫不留情地朝著那道即將沒入林中的灰色背影,疾追而去!
兩者之間的距離,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短!
密林深處,暮色更濃。
光線被層層疊疊的枝椏切割得支離破碎。
薑無悔將輕功催至極致,真氣在經脈中瘋狂奔湧,帶起陣陣灼痛。
他不敢走顯眼路徑,專挑荊棘灌木叢生、枝椏橫斜的險僻之處竄行,灰袍已被勾掛得破爛不堪,臉上、手上也添了數道血痕。
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遠離翁府,遠離那個怪物!
至於去向何處,是否與師尊彙合,此刻都已顧不上,先逃出生天再說!
他剛奮力躍上一根粗大的橫生樹枝,足尖在濕滑的樹皮上一點,正欲借力撲向更前方一棵古樹,就在這舊力已儘、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間。
“咻——!”
那聲仿佛追魂索命般的尖銳破空嘯音,毫無征兆地穿透了林間的風聲與枝葉摩擦聲,清晰地鑽入了他的耳中!
而且,近在咫尺!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徹骨髓的寒意,如同高壓下的冰水,瞬間從他頭頂灌下,澆透了四肢百骸!
渾身的汗毛在這一刻根根倒豎!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更不敢回頭去看那究竟是什麼!
求生的欲望壓榨出最後一絲潛力,他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近乎野獸般的低吼,強行扭轉身形,就欲不顧一切地朝側麵撲倒,以期避開這來自背後的致命一擊。
然而,那破空之物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他身體反應的極限!
就在他身形將動未動、意圖剛剛傳遞到肌肉的刹那——
“噗嗤!”
一聲輕響,沉悶而短促,仿佛利刃刺穿了厚重的皮革。
薑無悔的動作驟然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冰線瞬間凍結。
他前撲的姿勢定格在半途,臉上因極度驚駭與用力而扭曲的表情也凝固了,隻剩下那雙瞪得滾圓、充滿了難以置信與極致恐懼的眼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