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軒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嚴肅和鄭重:“光明,你可知你剛才說的話,意味著什麼?這條路,布滿荊棘,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我知道。”陽光明毫不猶豫地回答,眼神澄澈而堅定,“總有人要走在前麵。老師,我不怕!”
看著學生年輕卻堅毅的臉龐,朱明軒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欣慰,有沉重,更有一種薪火相傳的使命感。
他重重地拍了拍陽光明的肩膀:“好!好孩子!我沒有看錯你!”
他站起身,在房間裡踱了兩步,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最終停下腳步,麵對陽光明,正式地說道:
“組織上,目前確實需要一位可靠的同誌,承擔交通員的工作。前任交通員……已經犧牲了。”
陽光明麵色一凝,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犧牲”二字,心頭還是感到一陣沉重。
朱明軒繼續道:“交通員的工作,主要是輔助我傳遞情報、文件,有時也需要護送同誌或者轉運重要的物資。
需要絕對的忠誠、謹慎、機敏,以及對城市環境的熟悉。我認為,你是目前情況下,非常合適的人選。”
陽光明立刻站起身,挺直腰板,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低聲道:“老師,我願意承擔這個責任!”
朱明軒看著他急切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但隨即又嚴肅起來:“彆急,這隻是我的初步推薦。是否能夠正式成為交通員,還需要上級組織的考察和批準。
而且,在此之前,你需要經過嚴格的培訓,掌握必要的技能和紀律。”
“我明白。”陽光明認真點頭,“我會努力學習。”
朱明軒沉吟片刻,安排道:“這樣,從明天開始,你每天下午四點半之後,儘量抽時間到我這裡來一趟。
我會對你進行初步的培訓,包括如何識彆跟蹤與反跟蹤、如何傳遞情報、遇到突發情況如何應對,以及……更重要的是,加深你對我們的理想、我們的主義理解。”
“是,老師!”陽光明鄭重點頭。
下午四點半之後,天色尚早,但已接近黃昏,這個時間點來往的人相對較少,比較隱蔽。
他可以利用上午的時間“捕魚”,作為明麵上的掩護,下午來接受培訓,時間上正好錯開。
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還需要找一個借口,比如說朱老師給介紹了一份工作,隻要能按時把工資拿回家,家裡人和鄰居肯定不會疑心。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陽光明自然要追求更大的進步。
他目光熱切地看著朱明軒,“老師,我……我想申請加入組織!我想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
朱明軒看著陽光明眼中燃燒的火焰,心中感慨萬千。
他再次重重拍了拍陽光明的肩膀,語氣深沉而充滿期許:“光明,你有這個覺悟,很好!入黨是嚴肅的事情,我會將你的意願和情況,向上級組織如實彙報。組織會對你進行全麵的考察。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我會的!”陽光明用力點頭,仿佛眼裡有光。
接下來的時間,朱明軒沒有立刻開始具體的技能培訓,而是首先向陽光明闡述了組織的性質、奮鬥目標以及當前階段的任務,強調了組織紀律的極端重要性——“一切行動聽指揮”“個人服從組織”“嚴守秘密”等等。
陽光明聽得非常專注,不知不覺,時間已近中午。
正當朱明軒向陽光明強調著組織紀律的嚴肅性時,院子裡傳來了奔跑聲和孩童的嬉鬨聲。
“爹,娘,我們回來啦!”聲音由遠及近,帶著放學後的歡快。
門簾被掀開,三個小腦袋探了進來。
最大的男孩約莫十二三歲,虎頭虎腦,眉眼間有幾分朱老師的影子;次一點的男孩十一歲上下,顯得更文靜些;最小的那個是個女孩,紮著兩個羊角辮,約莫九歲年紀。
他們是朱老師的三個孩子:大勇、小勇和妞妞。
三個孩子看到家裡有客人,都愣了一下,隨即規規矩矩地站好,齊聲叫道:“爹。”
又好奇地看向陽光明。
朱師母從裡屋走出來,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放學了?快叫陽大哥,這是你爹以前的學生,陽光明大哥。”
“陽大哥好!”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很是乖巧。
陽光明連忙笑著回應:“你們好。”
他看著這三個孩子,心中不禁感慨朱老師一家的和睦與溫馨。師母身體不好,老師收入微薄,要養活三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其艱辛可想而知。
朱師母對陽光明道:“光明,正好孩子們也回來了,中午就在這兒隨便吃點,千萬彆客氣。”
陽光明看到朱老師也投來不容拒絕的目光,點了點頭:“那就打擾師母了。”
“哎,說什麼打擾,添雙筷子的事兒。”朱師母高興地轉身進了廚房。
午飯果然很“隨便”,但顯然因為陽光明的到來而豐盛了許多。
主食是摻了些許雜豆的米飯,除了陽光明帶來的魚被朱師母紅燒了一條,還有一碟鹹菜,一碗清炒時蔬,以及一盆簡單的青菜湯。
即便是這樣,對於朱老師家來說,也已是難得的美味。
飯桌上,孩子們雖然規矩地等著大人先動筷,但眼神早已被那盤色澤誘人的紅燒魚吸引住了。尤其是小妞妞,眼巴巴地看著,悄悄咽了咽口水。
朱明軒將孩子們的神態看在眼裡,心中微酸,他夾起一大塊最好的魚肉,先放到了陽光明碗裡:“光明,你多吃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謝謝老師,我自己來。”陽光明忙道。
接著,朱明軒才將魚分給三個眼巴巴的孩子,又給妻子夾了一些。
朱師母推讓著:“我吃菜就好,魚刺多……”
“娘,您也吃。”大勇懂事地也給母親夾了一筷子。
這頓飯吃得簡單卻溫馨。
陽光明注意到,孩子們連魚湯汁都拌了米飯,吃得乾乾淨淨。
他心裡明白,自己帶來的這點東西,對這個家庭而言,確實是雪中送炭,也更加堅定了要儘己所能幫助老師一家的想法。
飯後,朱明軒看了看懷表,對陽光明道:“我下午還要去學校上課。你既然來了,就彆急著走。我書房裡有些書,你可以看看。”
他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有些書,在外麵是不容易看到的。”
陽光明心領神會:“好的,老師。”
朱師母收拾著碗筷,也對陽光明說道:“對,光明,你就在這兒看書,踏踏實實的等明軒回來。”
朱明軒又叮囑了孩子們幾句,便拿著教案出了門。
陽光明幫著朱師母收拾了一下,便被引到了朱老師的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就是正房隔出來的一個小間,除了書桌和椅子,便是靠牆的兩個大書架,上麵密密麻麻擺滿了書籍,有線裝的古籍,也有許多現代書籍和報刊。
朱師母指了指書架:“明軒說了,左邊書架最上麵那一格,你可以隨便看。渴了,碗櫃裡有涼開水,自己倒。”
說完,她便去照看孩子們午休了。
陽光明走到書架前,踮起腳,從左邊書架最上麵一層取下了幾本書。書的封麵都很樸素,甚至有些沒有封麵,但他一看書名和內容,心中便是一震。
這幾本書並非普通的進步刊物,而是更為深入、更為係統的理論著作,其中甚至有一些是外界嚴查的“禁書”,是真正能指引人看清道路方向的燈塔。
他坐在書桌前,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很快沉浸了進去。
雖然他有超越時代的見識,但時代不同,細節上有很大差異。
此前的記憶和情感,以及這個時代特有的語境和思考方式,仍然需要通過閱讀這些原始的充滿力量的文字,來進一步融合和深化。
他讀得很認真,不時掩卷沉思,結合自己幾世的見聞和這一世的切身感受,對書中的理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時間在安靜的閱讀中悄然流逝。
下午四點半剛過,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是朱明軒下課回來了。
他先去和妻子打了個招,隨後便徑直來到了書房。
看到陽光明正伏案閱讀,神情專注,旁邊還放著做了筆記的紙頁,朱明軒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緩緩開口道:“光明,看了一下午,有什麼想法?或者說,有什麼困惑?”
陽光明放下書,知道真正的“培訓”,現在才開始。
他並沒有急於展現自己全部的理解,而是以一個渴求知識、初窺門徑的進步青年姿態,提出了幾個基於當前閱讀內容的問題,這些問題既顯示了他的思考,又不至於過於驚世駭俗。
朱明軒耐心地一一解答,並順勢引申開來,從理論到實踐,從國際形勢到國內現狀,深入淺出地剖析著當前的革命形勢和任務。
他特彆強調了“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以及一名真正的革命者所應具備的堅定信念和犧牲精神。
陽光明聽得頻頻點頭,適時地插入自己的理解,他引用了剛才閱讀中的一些觀點,並結合父親受傷、家道中落以及街頭所見民眾之苦,表達了對舊世界的憎惡和對新世界的向往。
他的話語真誠而富有感染力,既有理論的支撐,又有現實作為寫照。
朱明軒越聽越是驚喜。
他發現這個學生不僅領悟力極強,善於思考,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能將理論與自身的遭遇和觀察結合起來,形成了一種樸實而堅定的階級情感和革命意識。
這種發自內心的認同,遠比單純的理論背誦要可靠得多。
“說得很好!”朱明軒忍不住讚許道,“光明,你能有這樣的認識,說明你沒有白讀這些書,更沒有辜負你所經曆的苦難。記住,我們的力量源於對真理的掌握,更源於與千千萬萬受苦受難民眾的血肉聯係。”
兩人在書房裡促膝長談,夕陽的餘暉透過窗紙,在室內灑下柔和的光暈。
從理論信念到組織原則,從革命理想再到具體工作中可能遇到的細節問題,朱明軒諄諄教導,陽光明虛心受教。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擦黑。
朱師母在外間輕聲提醒:“明軒,天快黑了,光明家離得不算近……”
朱明軒這才從熱烈的思想交流中回過神來,看了看窗外朦朧的暮色,對陽光明道:
“時間不早了,你今天收獲不小,留下來一起吃飯,回去好好消化。
記住,今日所談的一切,務必嚴守秘密,連至親之人亦不可透露分毫。”
“我明白,老師。”陽光明鄭重應下。
朱明軒本想留陽光明吃晚飯,但陽光明起身婉拒:“謝謝老師、師母,不了。我出來時,沒跟家裡說會在外吃飯,再不回去,爹娘該擔心了。
從明天開始,我每天下午都會過來報到,時間太短,我隻能厚顏留下吃飯,肯定少不了要給師母添麻煩。”
見他說得在理,朱明軒也不再強留,親自將他送到院門口,又低聲叮囑了一句:“明天下午,記得準時過來。”
“一定準時。”陽光明點頭,隨後提起空了的竹籃,向朱師母和探出頭來的孩子們道彆,轉身融入了漸濃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