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太大了,我必須立刻向上級彙報。”朱明軒沉吟道,臉上恢複了工作時的凝重,“你下午不用過來了,在家等消息,儘量不要外出。上級得知這個消息,肯定會有重要的指示下來,關於藥品的處理,關於你……都可能會有新的安排。”
“是,老師,我明白。”陽光明應道。
“這些藥……”朱明軒看著牆角的竹簍,“就先放在我這裡,我會等待上級的進一步指示。你千萬要守口如瓶,對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分,包括你的家人。”
“您放心,我曉得輕重。”陽光明鄭重保證。
事情大致交代清楚,陽光明便告辭離開。
朱明軒將他送到院門口,在他踏出門檻前,又忍不住壓低聲音叮囑了一句:“回去路上多加小心,注意有無可疑眼線。這兩天儘量少出門,保持警惕。”
“我知道了,老師,您也保重。”
看著陽光明挺拔而沉穩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的拐角,朱明軒才緩緩收回目光,反身關緊院門,插上門閂。
他回到書房,獨自麵對著牆角那兩箱藥品,心情如同煮沸的水,久久無法平靜。
這個學生,帶給他的驚喜和驚嚇,都實在太大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當自己向上級彙報這個情況時,上級領導臉上那難以置信的表情。
陽光明回到東跨院自己租住的小屋時,家人剛吃過午飯。
母親楚元君正在收拾碗筷,父親陽懷仁則靠在窗邊的舊藤椅上,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慢慢活動著受傷的腿腳。
他的腿傷在陽光明暗中使用現代藥物和悉心照料下,已經好了大半,雖然還不能吃力奔跑,但已經能扔掉拐杖,在平地上慢慢地行走一段距離了。
他的臉上也多了些久違的紅潤光澤,不再是從前那般病態的蒼白。
“回來了?在朱先生那兒還順利嗎?”楚元君一邊擦著手,一邊隨口問道,語氣裡是尋常的關切。
“嗯,挺順利的,就是討論一些譯稿上的問題。”陽光明神色自然地回答,將空了的竹簍放在門後,“爹,您今天感覺怎麼樣?腿還脹嗎?”
“好多了,好多了。”陽懷仁連連點頭,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多虧了你找來的西藥,見效真快。光明,爹這腿要是好了,也能出去找點零活乾,不能總讓你一個人撐著這個家。”
“爹,您彆急,先把身子徹底養好再說。家裡有我呢。”陽光明走到父親身邊,蹲下身仔細看了看他的傷腿,恢複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好,心下稍安。
一下午平安無事,陽光明如常地幫母親做了些劈柴、挑水的雜活。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陽光明準時再次來到了朱老師家。
叩響門環,這次是朱明軒親自來開的門。
他的臉色比昨天明顯輕鬆了許多,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凝重淡化了,眼中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振奮與喜色,雖然依舊克製,但那發自內心的愉悅瞞不過人。
“光明,來了,快進來。”朱明軒側身讓他進來,動作敏捷地關上門。
兩人沒有在堂屋停留,直接一前一後走進了書房。
朱明軒沒有坐下,而是直接站在書桌前,目光鄭重而充滿期許地看向陽光明。
“光明,我昨天下午就緊急聯係並麵見了上級領導,詳細彙報了你獲取盤尼西林的全部情況,包括你的擅自行動,以及最終取得的成果。”
朱明軒開門見山,語氣嚴肅而帶著清晰的喜悅,“上級領導得知後,極為震驚!也極為欣慰!”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領導在嚴肅批評了你的冒險行為之後,著重高度讚揚了你對組織的無限忠誠、為前線同誌不惜以身犯險的犧牲精神,以及你在此次行動中展現出的出類拔萃的個人能力、膽大心細和果敢決斷!
這兩百支盤尼西林,在當前形勢下,對我們來說,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是挽救無數同誌生命、保障戰鬥力的寶貴戰略物資!
你這次,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了!”
陽光明靜靜地聽著,臉上適當地露出一絲激動和發自內心的謙遜:“我隻是做了一個革命者應該做的事。能幫到組織和同誌們,是我最大的心願。”
“組織經過緊急研究,已經做出決定:將你此次的功勞,詳細記錄在案,並為你請功!”
朱明軒的語氣肯定,帶著讚許,“同時,基於你自接觸組織以來,一貫思想進步、表現突出,尤其是在這次艱巨任務中,所展現出的對黨的堅定信念、對同誌的深厚情誼和巨大的個人勇氣,以及你之前多次向我表達的,強烈的加入組織的意願……”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變得更加低沉而莊重:
“上級領導經過慎重考慮,特批,鑒於你的特殊貢獻和一貫表現,準許你提前加入組織!”
陽光明心中猛地一震,雖然對此有所預料,但當這個消息真正從朱老師口中清晰無比地說出時,還是難掩心中的激動。
“隻等你順利完成接下來的藥品轉運任務,履行完必要的程序後,就正式為你辦理入黨手續!”
朱明軒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那目光中有欣慰,有驕傲,更有沉甸甸的囑托,“光明,恭喜你!也歡迎你,真正成為我們並肩戰鬥、生死與共的同誌!”
“謝謝組織信任!謝謝老師的培養!”陽光明壓抑著內心的澎湃激情,挺直腰板,鄭重無比地說道,“我一定不負組織期望,牢記誓言,為革命事業奮鬥終身!”
“好!好!”朱明軒連連點頭,臉上滿是難以抑製的欣慰笑容。
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陽光明的臂膀,一切儘在不言中。
激動與喜悅的情緒在書房裡彌漫了片刻,朱明軒很快收斂了神色,重新變得凝重起來:
“不過,光明,接下來的任務同樣不輕鬆,甚至可以說更加關鍵。
這兩箱藥品,必須儘快、安全地送出城,交到城外同誌的手中。前線等藥救命,刻不容緩,每一分鐘都關乎同誌的生死。
還是上次那個接頭地點,城外的三裡莊,交通員老趙會在那裡接應你。但是……”
他轉過頭,眉頭緊緊鎖住,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憂慮:
“最近不知道什麼原因,全城戒嚴比之前更加嚴密了。
各個城門,盤查得極緊,對進出人員,尤其是青壯年男子所攜帶的物品搜查得非常仔細。
我擔心,一次運送兩箱,目標太大,太顯眼,風險太高,一旦被查獲,後果不堪設想。”
陽光明沉吟片刻,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說道:“老師,既然一次運送風險太大,容易引起注意,那我們可以化整為零,分兩次運送。我多跑一趟就是了,無非是多耗費些時間和腳力。”
朱明軒歎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擔憂:“目前看來,這確實是最為穩妥的辦法了。
隻是……這樣一來,風險並未真正減少,隻是將一次高風險分散成了兩次,你暴露在敵人眼皮底下的次數也增加了。”
“老師,我不怕危險,為了藥品安全,多跑一趟確實更穩妥一些。”
陽光明語氣堅定,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至於風險,我會更加小心,隨機應變。上次能順利出去,這次也一定有辦法。
我對城門的盤查規律和那些偽軍、特務的習性,也算有了一些了解,我會隨機應變,也會更加小心。”
他看著朱明軒依舊擔憂的眼神,繼續安慰並分析道:“而且,分開運送,每次隻帶一箱,目標小,更容易藏匿,不容易引起盤查士兵的特彆注意。
他們搜查的重點,往往是那些攜帶大件行李或者形跡可疑的人。
像我這樣,東西不多,看起來像是普通出城辦事或者探親的人,反而更容易蒙混過關。”
朱明軒見他分析得有條有理,信心十足,又有過經驗,心中的憂慮這才稍稍減輕了一些。
朱明軒隻能選擇相陽光明的能力,“事不宜遲,今天傍晚人流較多的時候,你就先帶一箱出城。明天上午,再帶另一箱。接頭暗號和地點不變,萬事小心!”
“是!保證完成任務!”陽光明低聲應道。
商議好具體的出發時間、應對盤查的注意事項以及萬一出現意外的緊急預案後,把一箱盤尼西林拆掉包裝,仔細藏好。
陽光明便背起竹簍,告彆朱老師,再次融入了胡同的人流之中,朝著城門方向穩步走去。
對於擁有冰箱空間的他而言,城門那看似嚴密的盤查,幾乎形同虛設。
整個過程,比起第一次運送藥品,更加輕鬆自如,如同一次尋常的出城散步,毫無波瀾。
他順利抵達三裡莊,與老趙接上了頭。
交接藥品時,老趙看到整整一百隻盤尼西林,激動得雙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第二天上午,他又如法炮製,將第二箱藥品安全無恙地送達老趙手中。
兩次任務,他都完成得乾淨利落,沒有引起任何懷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時間悄然流逝,兩天後的星期天,天空澄澈如洗。
上午,陽光明按照前日的約定,再次來到朱老師家。一進書房,他就敏銳地察覺到,今天的氣氛與往日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書桌被特意收拾得乾乾淨淨,不見平日堆積的書籍和文稿。
桌麵正中,鋪著一張略顯粗糙的白色厚紙,上麵用畫筆精心勾勒出一麵旗幟——鐮刀與錘頭的圖案,筆觸雖略顯樸拙,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莊嚴肅穆的力量。
那是朱明軒親手繪製的黨旗。
朱明軒本人,也穿著一身雖然半舊、但熨燙得十分平整的中山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站在書桌旁,神情是陽光明從未見過的莊重、肅穆,甚至帶著一種神聖的光輝。
更讓陽光明感到意外和心頭一緊的是,房間裡除了朱老師,還有另一位陌生人。
這位同誌年約四十上下,麵容清臒,目光沉穩如深潭。
他穿著一件普通的深灰色長衫,身形瘦削,但站在那裡,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從容氣度。
朱明軒看到陽光明進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他先對那位陌生人點了點頭,然後對陽光明介紹道:
“光明,這位是張同誌,代表上級組織,特意前來。”
他沒有詳細介紹張先生的具體職務,但陽光明立刻心領神會,這位“張先生”必然是組織內級彆很高的領導。
組織竟然為了他的入黨事宜,特意派了一位領導親自前來見證,這本身就說明了組織對他此次功績的高度認可,以及對他本人的無比重視。
“張同誌,您好。”陽光明壓下心中的波瀾。
張同誌微微頷首,深邃的目光落在陽光明身上,帶著溫和的審視,也帶著如同發現璞玉般的讚賞。
“陽光明同誌,你好。你的事情,明軒同誌已經向我做了非常詳細的彙報。
你很了不起,膽大心細,果敢有為,為組織立下了大功。”
他的聲音平和,不高不低,卻自帶一股沉靜的力量。
朱明軒接過話,語氣肅穆:“光明,基於你自接觸組織以來的一貫優秀表現,以及此次獲取盤尼西林的重大功勳,組織經過嚴格審查和認真討論,決定在今天,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正式接納你加入我黨!
由於我們身處敵後,鬥爭環境特殊且殘酷,我們無法在真正的鮮豔的黨旗下舉行宣誓儀式。”
朱明軒指著桌上那麵手繪的黨旗,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蘊含著無儘的信念:
“但這麵由我繪製的旗幟,它所代表的,是我們所有黨員共同的、矢誌不渝的信仰和畢生的追求!
它的分量,與真正的黨旗一般無二!
現在,請你麵向黨旗!”
陽光明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他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到書桌前,身姿挺拔如鬆,無比堅定地望向桌上那麵手繪的,在此刻卻重若山嶽的黨旗。
張同誌向前一步,與朱明軒並肩站立,代表上級組織,莊嚴見證這一時刻。
朱明軒神情肅穆,緩緩地舉起緊握的右拳,置於耳側。
陽光明亦步亦趨,跟著莊嚴地舉起自己的右拳。
“我誌願加入……”朱明軒領誓,聲音沉穩、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中發出,帶著千鈞的力量。
“我誌願加入中……”陽光明跟誦,語氣鏗鏘,神情莊嚴。
莊嚴的誓詞,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書房裡回蕩,雖然隻有三個人的聲音,卻仿佛彙聚了千軍萬馬的力量,蘊含著改天換地的決心,穿透了屋頂,直上雲霄!
宣誓完畢,朱明軒和張同誌的臉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是一種看著優秀同誌加入隊伍、革命事業後繼有人的喜悅。
張同誌走上前,緊緊握住陽光明的手,用力地搖了搖,目光中充滿了期許與囑托:
“陽光明同誌,歡迎你!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光榮的黨員了!
希望你永遠牢記今日在黨旗下的誓言,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堅定不移,為黨和人民的事業奮鬥終身!”
“是!張同誌,我一定牢記您的教誨,絕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和培養!永遠忠於黨,忠於人民!”陽光明激動地保證。
張同誌又鼓勵了幾句,強調了黨員的責任、紀律和不斷學習的重要性,便先行告辭了。
他的身份特殊,肩負重任,不宜久留。
送走張同誌,書房裡隻剩下師生二人,氣氛卻與往日截然不同。
朱明軒讓陽光明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在他對麵坐下,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又充滿嶄新期許的複雜表情,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個終於長大成人、可以托付重任的孩子。
“光明,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成為了我們的一員。”朱明軒的語氣充滿了感慨,“從今天起,你不僅僅是我的學生,更是我的同誌了,我們是為著同一個目標而奮鬥的戰友。”
“老師……”陽光明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朱明軒擺擺手,神色變得無比鄭重,甚至比剛才宣誓時更加嚴肅:
“正因為你從現在起,成了一名黨員,我對你的要求,要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高,更嚴格!
黨員,不僅僅是一個稱號,它意味著更多的責任,更多的奉獻,更多的犧牲,以及更嚴格的鐵一般的紀律約束!”
他語重心長,字字千鈞:“你要時刻以一名合格黨員的標準來審視自己、要求自己,不僅在行動上要堅決果敢,更要在思想上、學習上、生活作風上,都要起到先鋒模範作用,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
你所做的一切,一言一行,都要對得起你今天在這麵黨旗下立下的誓言!對得起黨員這個光榮的稱號!”
“我明白,老師,不,朱明軒同誌。”陽光明認真地回答道,悄然改變了稱呼,“我會時刻反省自己,不斷學習黨的理論和方針,提高思想覺悟,不斷進步,努力做一個合格的優秀的黨員,絕不給黨的旗幟抹黑。”
“好,你有這個決心和認識,我就放心了。”
朱明軒欣慰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往後的路還很長,鬥爭也會更加複雜、更加殘酷。
地下工作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但有組織在,有我們在,有無數誌同道合的同誌在,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記住,任何時候,都要相信組織,依靠組織。”
他又仔細叮囑了一些黨內生活的注意事項、保密紀律、學習安排,陽光明都一一牢記在心。
中午,朱師母特意多做了兩個菜,雖然依舊是簡單的家常菜蔬,但氣氛卻格外溫馨、融洽。
席間,朱明軒臉上一直帶著輕鬆的笑容,甚至和陽光明聊了一些關於時局、關於未來的看法,言語中充滿了樂觀與信心。
這頓飯,算是為陽光明成為一名新黨員,進行了一次簡單而樸素的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