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初對警方的所有問題都含糊其辭,堅稱林婉清隻是偶爾喜歡去河邊散心,並無任何異常。
沈默沒有與她爭辯,隻是將一份死者日記的複印件推到她麵前。
紙上,林婉清娟秀的字跡寫著:“我又夢見他沉下去了,水好冷,這次我還是沒能抓住他。”
看到這行字,趙婉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她捂著臉,終於坦白了一切。
林婉清的大學戀人陳浩,十年前因雙方家庭的激烈反對,在一個暴雨夜,從老城河的橋上縱身躍下,再也沒有上來。
從那以後,林婉清就變了。
每年,隻要是雨夜,她都會獨自一人去河畔,坐在當年陳浩跳下去的地方,一直坐到天明。
去年夏天,又是一個暴雨夜。
林婉清在河邊的淺灘裡,意外地撈起了一塊被水流衝刷斷裂的石碑。
石碑材質很舊,上麵模糊地刻著兩個字:“林·陳”。
她覺得這是陳浩給她的回應,便偷偷將這塊斷碑帶回了家,藏在了臥室梳妝台的暗格裡。
“從那以後,她就總說些奇怪的話。”趙婉哽咽著,聲音顫抖,“她說,有一次她抱著那塊石頭睡覺,半夜醒來,感覺河水突然變暖了,就像……就像是他在抱著她。”
沈默立刻帶著蘇晚螢,驅車前往那條承載著悲劇的老城河。
河水渾濁而緩慢,兩岸是經年累月的衝刷痕跡。
蘇晚螢在河岸的石縫中仔細采集著苔蘚樣本,用於比對死者肺部的藻類。
就在這時,一個撐著烏篷船的老漁夫,默默地劃著小船靠近了岸邊。
他似乎認出了沈默身上的警服,猶豫了片刻,從懷裡遞來一張用塑料袋包好的泛黃照片。
照片拍攝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是河道清淤時的留影。
照片中央,赫然是一塊完整的石碑,碑文清晰可見:“生死契闊,與子成說”,落款是“陳××贈林××”。
“這是那塊碑沒斷的時候。”老漁夫,老吳,聲音低沉地說道,“聽我爺爺說,這碑是以前一對愛侶立的。後來有一年發大水,碑被洪水衝斷了,分成了好幾塊。那之後,附近就一直有傳言,說半夜能聽見有人在河裡哭,像是在一塊一塊地拚石頭。”
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用手機調取了本市過去十年的氣象數據。
一個驚人的巧合浮現出來:林婉清被發現死亡的當晚,午夜時分,老城河區域的空氣濕度曾出現一次異常的驟升,峰值達到了98%,而這個數據,與十年前陳浩投河自儘那個暴雨之夜的濕度記錄,幾乎完全一致。
他取出隨身攜帶的便攜式紅外熱成像儀,對著老吳指認的石碑可能埋藏的區域進行掃描。
屏幕上,一片正常的藍色冷光中,某處河床下方,赫然存在著一個不規則的異常熱梯度。
那熱量並不強烈,卻穩定地存在著,仿佛地下有一個“記憶性熱源”,正在以某種未知的周期,被悄然激活。
回到法醫中心的實驗室,蘇晚螢已經得出了結論:從林婉清肺部分離出的矽藻,其基因序列與老城河石縫中采集的樣本完全匹配。
謎底正在被層層揭開。
沈默立刻設計了一個大膽的模擬實驗。
他將那塊從林婉清臥室搜出的石碑碎片放入一個大型密閉環境艙室,然後,他讓技術人員將艙室內的濕度精確控製到98%,並開始循環播放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由市氣象台記錄下的真實雷雨聲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三小時後,不可思議的景象發生了。
原本透明的艙室內,空氣開始凝結成肉眼可見的濃霧,艙室的金屬地麵上,竟然出現了微量的積水。
經檢測,這些水的成分與老城河的河水高度一致。
蘇晚螢戴上防護鏡,小心翼翼地靠近觀察艙內的石碑,忽然,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沈隊,你看碑麵!”
沈默抬頭望去,隻見那塊石碑碎片上,原本模糊的“林·陳”二字刻痕,正像一道道新裂開的傷口,緩緩地、一滴一滴地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那液體非血非鏽,卻在密閉的空氣中,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獨屬於老城河的河水腥氣。
沈默的目光沒有停留在石碑上,而是死死地盯著監控屏幕上那條平穩上升又趨於穩定的溫濕度曲線。
他拿起筆,在一張空白的報告紙上,緩緩寫下了這起案件的第一句結論:
“殘響不是對過去的簡單重現……它在複刻一種‘由執念構築的現實’。”
他放下筆,看著這行字,眼神深邃。
他知道,這份即將遞交上去的報告,每一個字都將是對現有認知體係的挑戰。
這份報告本身,就是一場風暴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