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把顳葉監測儀放在床頭櫃上,金屬外殼貼著掌心的溫度,讓他想起解剖台上的冷光源——那種冷得發僵的熱。
他盯著屏幕上逐漸平緩的曲線,喉結動了動,拿出手機查看監控錄像。
在淩晨兩點十七分的畫麵裡,穿白襯衫的男人背對著鏡頭,右手食指在鏡麵上劃了一道又一道,牙膏在玻璃上凝成歪歪扭扭的“你不是她”,最後一個“她”字的豎筆拖得老長,像被風吹散的歎息。
他捏著手機的指節都泛白了。
已經三天了,連續三個淩晨,監控裡的自己都在重複這個動作。
可他的記憶隻停留在睡前喝的那杯溫牛奶,停留在合上筆記本時鋼筆帽輕叩紙麵的清脆聲響。
此刻他低頭看指尖,指甲邊緣泛著淡紅,那是反複摩擦鏡麵留下的細微傷痕,就像被砂紙輕輕打磨過的火柴頭。
“叩叩。”
玄關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沈默迅速把手機倒扣在桌麵上,轉身時正好看見蘇晚螢提著早餐袋走了進來,發梢沾著晨露,睫毛上還凝著小水珠。
她掃了一眼他發青的眼圈,沒說話,先把溫熱的豆漿推到他手邊。
“我看了你這個月的工作日誌。”她解圍巾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捏緊了羊絨圍巾的邊緣,“17號的屍檢記錄裡寫著‘死者喉骨斷裂處呈蝴蝶狀,像被沉默卡住的呼吸’——沈醫生,你上次用這種句式,還是在轉述林老師的病例記錄。”
沈默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記得那頁記錄:死者是一名建築工人,被坍塌的廣告牌砸中了頸部。
他當時寫的明明是“斷裂麵呈放射狀,符合鈍器撞擊特征”,怎麼會……
蘇晚螢從帆布包裡拿出他的筆記本,翻到中間某一頁推到他麵前。
墨跡在紙頁上暈開,確實是他的字跡,但比平時圓潤了許多,“解剖刀割不開的,是沒說出口的話”——最後那個“話”字的豎彎鉤拐了個溫柔的彎,就像林老師在黑板上寫板書時,粉筆偶爾會打個旋兒。
“認知共振不是單向的。”蘇晚螢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們聽見了她的殘響,她也……住進了你的思維節奏裡。”
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小吳的來電顯示跳了出來,背景音裡混雜著服務器的嗡嗡聲。
“沈哥,我翻了數據中心的日誌——EchoLoop關閉前,往五個離線終端推送了數據包。”他語速很快,鍵盤敲擊聲劈裡啪啦作響,“已經追蹤到接收設備了,是舊校遺留的盲文打字機,現在在市殘聯檔案室的地下儲藏間!”
沈默抓起外套的手停頓了一下。
蘇晚螢已經把筆記本收進包裡,重新係好圍巾,眼神裡浮現出他熟悉的、隻有查案時才有的銳利光芒。
地下儲藏間裡,黴味混合著潮濕的水泥味撲麵而來。
五台墨綠色的盲文打字機圍成一個環形擺放著,金屬外殼上蒙著一層薄灰,隻有滾軸泛著異樣的光亮——像是被頻繁使用過。
小吳舉著強光手電照向打字機台麵,紙帶上的盲文凸起在光束下連成一串,而當他把紙帶平展在桌麵上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漢字,用盲文點痕拓印出來的漢字:“聽懂了的人,要替我說下去。”
沈默戴上橡膠手套,指尖輕輕觸碰紙帶邊緣。
潮潤的觸感從指腹蔓延開來,他抽回手時,手套上沾著淡青色的水痕。
“是眼淚。”蘇晚螢的聲音顫抖著,她舉著便攜化驗筆,屏幕上跳出成分分析結果,“氯化鈉0.9%,溶菌酶含量符合人類淚液特征。”
小吳的喉結動了動:“要……要銷毀嗎?”
沈默盯著紙帶上的字。
林老師的臉突然浮現在他眼前——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躺在重症監護室,喉管插著呼吸機,卻用眼神拚命示意護士拿來寫字板。
她寫道:“那些孩子的聲音,彆讓它們再消失了。”
“如果她不再試圖‘傳播’,才是真正的死亡。”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像浸在冰水裡的金屬,“封存,記錄,觀察。”
蘇晚螢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遞給他一個密封袋。
沈默卷起紙帶時,指尖碰到一處凸起的盲文點,那是個“謝”字的結構,和監控裡失語症患者比的手勢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