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噤聲的手勢,如同一把無形的鑰匙,瞬間鎖死了沈默周身沸騰的殺意。
他凝視著黑暗,那片黑暗仿佛因那個手勢而變得更加深沉、靜謐。
他沒有拔刀,並非出於恐懼,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直覺——眼前的存在,並非敵人。
他緩緩地將手伸入戰術背心的口袋,指尖觸碰到一片冰涼的金屬。
那枚僅剩下“氵”偏旁的銘牌殘片被他取出,小心翼翼地舉至胸前,正對著那團搖曳的燈籠微光。
光線很弱,卻恰好在那殘片斷裂的邊緣勾勒出一道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細微刻痕。
就是它。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道痕跡並非銘牌原有的工藝,而是他在屍檢台上,用凝結了自己血液的冰棱強行撕裂銘牌時,金屬應力不均所留下的獨特斷口紋路。
一個被忽略的細節如閃電般擊穿記憶的迷霧——第七具無名屍體的屍檢報告,法醫在死者指甲縫裡提取到的微量纖維成分。
當時的分析報告指出,那種纖維的斷裂形態和材質構成,與三十年前一批專門用於封存最高密級實驗檔案的特製紅色封條完全一致。
而那批檔案的最終簽收人,正是林秋棠。
一個荒誕而恐怖的邏輯鏈條在沈默腦中轟然閉合。
他一路以來,為了躲避追蹤,不斷抹去自己的身份信息,偽造履曆,甚至不惜在係統中將自己變成一個不存在的“幽靈”。
他以為這是在入侵,是在對抗。
可現在他明白了,他所做的一切,這種“自我抹名”的行為,竟無意間完美複現了三十年前那場失敗實驗中,那些被徹底抹除身份、湮滅存在的“樣本”的最終狀態。
他不是一個打破規則的入侵者,而是被這個龐大的、沉寂了三十年的係統,誤認為是一個迷途知返的……“歸巢樣本”。
與此同時,福利院的地下室裡,蘇晚螢仍跪在冰冷的地麵上。
貼在鎖骨上的兩片電容發出持續的低頻嗡鳴,電流穿過身體,帶來的刺痛感正在被一種更詭異的聽覺幻象所取代。
那單調的電流聲漸漸分化、重組,最終彙成了一段模糊的童聲合唱。
音調天真爛漫,旋律卻熟悉得讓她心臟驟停。
是她小時候待過的那個老式幼兒園,每日午休時廣播裡循環播放的背景音樂。
記憶的閘門被這詭異的歌聲衝開,祖母那本修複了一半的日記中的一句話,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裡:林秋棠曾提出過一個名為“聲音錨點”的理論,試圖用最日常、最根深蒂固的聲響,來固化夢境與現實的邊界,防止那些作為受試者的孩童,在深層意識潛航中徹底迷失漂散。
蘇晚螢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
她沒有遲疑,立刻從隨身的工具包裡取出一小段錄音磁帶——那是她昨天在市檔案館的資料室裡,為了測試****而順手截取的一段市政新聞播報。
她用指甲剪利落地剪開磁帶外殼,抽出深褐色的磁條,將其小心地纏繞在頸前那枚電容的外圈。
接著,她拿出修複古籍用的特製銀漆筆,用極細的筆尖在磁條表麵輕輕刮擦,製造出一種類似磁頭常年磨損而形成的老化痕跡。
她賭的就是林秋棠的係統,識彆的不是聲音內容,而是承載聲音的介質所帶有的“時間屬性”。
當她將改造過的線路重新接入時,耳中的童聲合唱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牆體深處,傳來一聲極其清晰、沉穩的“啪嗒”聲。
那是書頁被翻動的聲音。
更準確地說,是古籍修複室那本最厚重的宋版圖冊,在每日閉館前,被管理員翻到最後一頁進行檢查時發出的最後一響。
這個聲音,曾是她童年時代最熟悉、最安心的睡前信號。
走廊儘頭,沈默向前邁出了一步。
隨著他的移動,那燈籠的光影也隨之在地麵上搖晃,一片原本黯淡的區域被照亮。
光暈下,一道淺淺的溝槽顯現出來——那不是木板的天然紋理,而是一處門檻,因長年累月無數雙小腳的踩踏,而被磨損出的深深凹痕。
這裡曾經是一間教室的門口。
沈默蹲下身,從腿側抽出的骨刀,刀尖並非對準黑暗中的剪影,而是輕輕探入那道溝槽之中。
他用刀尖沿著凹痕的軌跡緩緩劃動,粗糙的骨質與磨損的木料摩擦,發出一陣輕微而綿長的刮擦聲,像是在為一段被遺忘的歲月描摹輪廓。
就在刀尖劃過溝槽儘頭的刹那,異變陡生。
整條走廊的木質地板,仿佛被這微不足道的聲音喚醒,開始以一種極低的頻率嗡嗡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