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她幾乎不眠不休。
終於,在一份1954年紅磚樓倉庫區特大火災事故的彙總報告附錄裡,她找到了那根刺破所有迷霧的毒針。
那是一份不起眼的內部傳閱備忘錄,標題為“關於組建‘執念疏導小組’的初步構想”。
內容簡短,卻字字驚心。
報告指出,為應對火災後出現的、無法解釋的“群體性歇斯底裡”及“幻聽”現象,防止“負麵社會情緒”的非正常擴散,建議秘密招募一批具有特殊“共情”能力的誌願者,擔任“聽冥人”。
他們的任務,是主動進入特定區域,以自身為“容器”,接收並“消化”死者強烈的未儘遺言,成為平息“殘響”的最後一道閥門。
備忘錄的末尾,附上了一份推薦名單。
名單的首位,那個本該最重要的名字,卻被一團濃重的墨水徹底塗黑。
蘇晚螢戴上紅外濾光鏡,將高強度冷光燈聚焦在那團墨跡上。
在特殊的波長下,表層的墨跡變得透明,而滲透進紙張纖維底層的原始字跡,緩緩地顯現出來。
三個字,清晰,又觸目驚心。
林秋棠。
那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沈默臨終前,在幻象中聲嘶力竭的呼喊。
那個在烈火中燃燒,不斷重複著“我沒說完”的女人,那個殘響的源頭,她的身份,終於被揭開。
她不是凶手,而是第一個“聽冥人”,第一個被選中、也被獻祭的犧牲品。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尾椎升起,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
她終於明白,那個東西在找什麼了。
它不是在找一個傳聲筒,它是在尋找下一個……林秋棠。
她連夜趕回了那棟白色老屋。
沒有絲毫猶豫,她將這幾天搜集到的所有研究資料、地圖、報告的複印件,連同沈默留下的那本筆記的原件,全部投入了冰冷的壁爐。
她劃燃火柴,丟了進去。
火焰升騰而起,但顏色卻不對勁。
那火苗並非溫暖的橘紅色,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幽藍色,燃燒的速度也異常緩慢,仿佛每一張紙都在被無形的力量咀嚼,而非焚燒。
更可怕的是,那些落下的灰燼,並未散開,而是在爐底自動排列成一個緩慢旋轉的環狀螺旋。
蘇晚螢強忍著皮膚上傳來的針刺感,將最後一份關於“聽冥人”名單的文件丟進火中。
就在幽藍的火光映亮牆壁的刹那,一道淡淡的人影,在白牆上緩緩浮現。
那道影子沒有五官,沒有四肢,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和一張不斷開合的嘴唇。
它在無聲地訴說。
蘇晚螢沒有後退。
她反而向前踏了一步,挺直了脊背,用一種冰冷到極點的聲音,直視著那道虛影,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但我,不會成為下一個林秋棠。”
話音落下的瞬間,壁爐中的藍色火焰仿佛被澆上了汽油,轟然爆燃,升騰起一人多高!
那道牆上的人影在劇烈的火光中痛苦地扭曲、拉長,最後尖嘯一聲,徹底潰散。
火焰恢複了正常的顏色,迅速將所有紙張吞噬殆儘。
餘燼飄落,在爐底的螺旋中心,竟拚出了半個殘缺的漢字。
第二天清晨,蘇晚螢坐在桌前,翻開了那本厚實的登記簿。
在嶄新的第一頁,她用摻了鉛粉的墨水,清晰地寫下了這座“檔案館”唯一的規則:
“本館不接待訪客,不接受陳述,不保留記錄。”
她剛合上本子,一陣清脆的門鈴聲毫無征兆地響起,劃破了屋內的死寂。
蘇晚螢沒有起身。她走到門後,透過貓眼向外望去。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洗白校服的女孩,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臉色蒼白,神情驚惶。
她的手中,緊緊攥著半塊鏽跡斑斑的黃銅鈴鐺碎片,嘴唇正不受控製地快速顫抖著,似乎在用儘全身力氣訴說著什麼,但隔著厚重的隔音門,聽不到任何聲音。
蘇晚螢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從焦急的訴說,到無助的哀求,再到最後的絕望。
她能“讀”懂那女孩的口型,那是一個關於失蹤、關於恐懼、關於一個不該被搖響的鈴鐺的故事。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她低下頭,肩膀垮了下來,握著鈴鐺碎片的手無力地垂下。
她轉身,失魂落魄地離去,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陽光裡。
蘇晚螢緩緩收回目光,轉身回到桌前。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登記簿,瞳孔微微一縮。
在那深黑色的封麵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極淡的唇印。
那印記不是紅色的,而是一種暗淡的、接近乾涸血跡的顏色,仿佛一個跨越了物理阻隔,拚儘全力留下的吻,又像一個無聲的詛咒。
她伸出手指,輕輕撫過那個冰冷的印記,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
“對不起,這一次,我真的……不能聽。”
屋外,陽光刺眼,驚起了一片鴿群,撲棱著翅膀飛向高空,仿佛一聲哽咽,終究沒能穿透這屋子的沉默,被迫飛向了無人應答的天空。
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照進白屋,在鐵木桌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蘇晚螢將登記簿翻到了空白的第二頁,執筆的手懸停在紙張上方,整個世界安靜得隻剩下她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