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穿過廢墟的斷牆,發出嗚嗚的聲響,卷起腳邊一小片在舊日大火中幸存的、燒焦的紙頁。
紙頁在空中翻滾,上麵一個被火焰燎去了半邊的“聽”字依稀可辨。
焚燒廠歸來的第三天清晨,蘇晚螢在吞咽溫水時,動作第一次出現了遲滯。
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極其微妙的異物感,仿佛吞咽下的不是液體,而是一枚被打磨得無比光滑的骨哨,它順著食道滑落,卻在喉管內壁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軌跡。
她放下水杯,眉頭緊鎖。
作為沈默精神上的繼承者,她早已習慣將自己的身體也視作第一案發現場。
任何一絲偏離基準線的變化,都可能是解開謎題的鑰匙,或是通向深淵的預兆。
她走進白屋的地下實驗室,熟練地啟動了那台醫用軟鏡。
消毒、麻醉噴霧、然後是冰涼的鏡身探入喉嚨深處。
顯示器上,被放大了數十倍的咽喉內部結構清晰呈現。
她屏住呼吸,瞳孔在看到畫麵的瞬間猛地收縮。
在甲狀軟骨的內側壁,聲門之下,一層薄如蟬翼的灰白色物質悄然附著其上。
它並非雜亂無章的病灶,而是呈現出一種驚人的、近乎完美的對稱結構。
它看起來像是一片微縮的、橫嵌於血肉之裡的鎖骨,表麵有著細密的、如同生長年輪的紋理,正隨著她每一次心跳和呼吸,發生著幾乎不可見的震顫。
這不是病變。
蘇晚螢立刻得出了結論。
任何腫瘤或鈣化灶,都不會生長得如此富有“設計感”。
這是一種建造,一次目標明確的生理結構改造。
她沒有驚慌,隻是冷靜地將圖像定格、保存,然後退出了軟鏡。
直起身時,她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頸部那圈冰冷的螺旋紋路。
內外呼應,一個在皮膚表麵刻下印記,一個在血肉深處構築實體。
沈默遺留的書房成了她唯一的兵工廠。
她從海量的屍檢檔案中,精準地抽出一份標記為“存疑C17”的卷宗。
案情很簡單:一名中年男性,死於窒息,但喉部無任何外傷或堵塞物。
屍檢報告顯示,其喉管內部發生了大麵積的異常骨質增生,完全堵死了氣道。
吸引蘇晚螢的,是報告末尾沈默用紅色墨水筆寫下的一行批注:“死者生前三個月有夢遊症史,夜間在書房無意識書寫大量古體字,筆跡樣本經比對,與南市巷‘償音’事件核心殘響源——光緒年間出土的殘卷拓本,相似度93.7%。”
蘇晚螢立刻從自己的活體組織樣本庫中,取出三天前從頸部螺旋紋路處刮下的表皮細胞,以及剛剛用微型探針從喉內新生骨片上提取的組織碎屑。
在高精度電子顯微鏡下,真相昭然若揭。
兩份樣本的細胞生長方向與排列模式,呈現出完全同步的螺旋結構。
它們遵循著同一種藍圖,以一種恒定的、精確到微米的速度在生長。
頸部的螺旋紋路每向內收束一分,喉內的骨片便向中心增厚一分。
這是一個內外夾擊的、完美的閉環。
她的身體,正在主動構築一座隔絕殘響的“法拉第籠”。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快步走到實驗室的另一角。
那裡存放著她用鉛筆粉末和蜂蠟製成的黑色晶體。
她小心地刮下一點粉末,置於一個乾淨的白瓷碟中,然後用滴管吸取了一滴昨夜收集的晨露,輕輕滴入。
奇妙的景象發生了。
水珠並未溶解或浸潤黑色粉末,反而在接觸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開,以粉末為中心,凝結成一圈圈細密的、如同水麵漣漪的環狀波紋。
液體與固體之間,仿佛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斥力場。
“聲音的本質是振動在介質中的傳遞。如果介質本身拒絕共振,信息便無法加載。”
沈默的話語如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響。
她幾乎是顫抖著,從博物架上取下那把祖傳的紫檀木戒尺。
尺身曆經百年,包漿溫潤。
她深吸一口氣,將戒尺冰涼的側沿,輕輕貼在自己頸部那塊新生骨片對應的體表位置。
刹那間,一股微弱的暖流從尺身傳來。
在幽暗的實驗室裡,紫檀木致密的年輪紋理竟泛起一層極淡的、琥珀色的微光,仿佛與她體內的那塊新生骨質產生了某種古老而深邃的共鳴。
蘇晚螢閉上眼,感受著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連接。
她徹底明白了。